標題: [轉貼] 仙劍神曲第一部(1~8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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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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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介紹:
   丁原︰翠霞派淡言真人門下弟子,幼年的顛沛成就他孤傲的性格,盡管外表冷漠,內心深處卻埋藏著不曾熄滅的火焰。在經歷種種少年磨礪,生離死別後,終于發現原來正魔之異永遠都只在一念之間。

    所幸一縷天心不泯,終踏上仙道峰巔。

    阿牛︰本名羅牛,自小拜入淡言真人門下,為丁原師兄。他生性木訥卻俠義仁厚,靠著比常人十倍百倍的努力,造就驚世駭俗的修為。更加難能可貴的是,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他總是第一個站在丁原身邊的朋友。

    姬雪雁︰翠霞派六仙姬別天孫女,天之嬌女,聰慧艷麗,但也因此養成驕縱的脾氣,可惟獨對丁原一往情深,至死不悔。由于和丁原的叔佷之戀不容于世,更因各種利害沖突的影響,使她和丁原之間歷盡了無數磨難。

    甦芷玉︰天陸魔道高手甦真之女,雅若天仙,修為驚人。幼年曾為丁原所救,從此情根深種。奈何丁原心有所屬,每每相見總是黯然離去。

    可她心底終究掙不脫這縷情絲,無怨無悔守在愛人身邊,甘願付出生命卻毫不計較所得,當稱情可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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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一章 搭救

   太陽升得老高,毒辣的熱浪烤得地面直冒煙。

    城東玉水街的鋪面大多已經歇市,幾個莊稼漢子晃著肩頭上的空竹筐,打從這里經過。

    一對中年夫婦領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兒,在「錦衣堂」里隨意翻揀著布料,說是要給孩子裁一件小背心,但看了半天,卻沒有那婦人滿意的料子。

    婦人大約三十出頭年紀,容貌極為秀麗,衣著雖然樸素,但舉手投足之間雍容優雅,臉上總帶著淡淡的笑容。

    她的耐心極好,一連看了十幾匹布料也沒有半點厭煩。反倒是小女孩不停地纏著娘親要走,又是拉衣服又是撅嘴的撒著嬌。

    那中年男子只站在店鋪門邊,微微闔起的雙目好像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雙手負在背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忽然店鋪外面傳來一陣喧嘩,依稀听到有人叫道︰「老子今天就揍死你這個兔崽子,看你還敢不敢偷東西!」

    「爹爹,外面在干什麼?」小女孩好奇的問道。

    「沒什麼,不過是個小孩子偷東西被伙計抓住了,被人壓在地上狠揍。」中年男子輕描淡寫的回答說,他的眼楮一直對著店里,卻仿佛對街上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一定又是小丁子。」錦衣堂的老板晃晃腦袋說道︰「年紀才一點點大,已經是玉水街有名的小混混,整日游手好閑,也不干正經活。有人看他可憐就施舍點吃的給他,可是他連個謝字都沒有。要是沒人給東西吃了,他就干脆去偷吃的,這條街的飯館茶樓都被他鬧過啦!」

    「那他的爹爹呢?」小女孩有點疑惑,一雙純潔無瑕的大眼楮一閃一閃,問道︰「為什麼他爹娘不管他?」

    老板似乎很喜歡這個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兒,笑道︰「他可不像你有爹娘照顧,小妹妹。也不知道小丁子從什麼地方來的,反正從來就沒見過他身邊有什麼大人。說起來也造孽,才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啊!」

    這個時候外面的聲音越來越響,門口都有不少想看熱鬧又擠不進去的人,站在了台階上踮著腳朝里瞧,有人還不停地喝采起哄道︰「打的好,打死他!」

    也有幾個看不下去人的輕聲嘆息說︰「這樣下去,還不把人給打死了?」但到底沒有出面攔著。

    婦人微微一皺眉頭,放下手里的布匹,輕聲說道︰「听這個孩子的呼吸聲,好像快不行了。再過一會兒非出人命不可。」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道︰「你又動了惻隱之心了?」

    婦人嘆了口氣,道︰「只是個孩子,何必要弄成這樣?」

    小女孩也拉拉父親的大手,央求道︰「爹爹,看他怪可憐的,咱們就救救他吧。」

    中年男子哼道︰「你這個鬼靈精也來做濫好人,你救得了他一時,救得了他一世嗎?」

    小女孩細長的睫毛�動幾下,慧黠的一笑說︰「那爹爹可以把他也帶回家,教他讀書寫字,今後不就沒人敢欺負他了?」

    中年男子甩開女兒的手道︰「不行,有你這個小鬼就夠我和你娘受的了,我沒閑功夫再伺候一個小爺。」

    「爹──」小女孩把小嘴一撇,淚珠兒就已經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婦人過來撫摸著孩子的肩勸道︰「真哥,不管怎樣,先把人救下再說。」

    中年男子點點頭,道︰「這小子也夠硬脾氣,被揍了半死,竟然一聲也不吭,沖著這點,我今天就做一回濫好人了。」話音一落,他的人已經站在了街上。

    錦衣堂老板和幾個伙計揉揉眼楮,心想莫不是眼楮給大太陽刺花了,怎麼沒看他擠進人群就到了里面呢?

    人群里兩個酒館的伙計,正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用力壓在地上揍得興起。其中一個兩百來斤的壯漢,干脆騎在了那少年的身上,碩大的拳頭雨點一樣朝少年身上砸落。

    另一個精瘦的漢子在旁不停用腳猛踹少年,嘴里叫道︰「臭小子,活膩了,敢偷咱們醉仙居的雞,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少年的頭被牢牢按在泥地里,兩手壓在胸口,卻緊緊攥著那半只燒雞,死也不肯松手。

    「夠了,再打便要出人命了。」中年男子站在那壯漢身邊說道。

    壯漢一怔,抬頭瞪眼道︰「你這書生曉得什麼?這種小賊不狠狠教訓,他哪會長記性?」說罷掄拳又揍。

    但拳頭只到半空就動彈不得,中年男子修長白晰的手指,宛如鐵鉗一般扼在他的腕子上。

    瘦漢子見狀叫道︰「你他媽的想干麼?」

    中年男子從衣襟里掏出一塊碎銀拋在地上,淡淡道︰「這夠買十只雞了吧,還不放手!」

    瘦漢子撿起銀子用袖口擦擦,又用一嘴爛牙咬咬,咧嘴笑道︰「嘿,真是二兩多的銀子!」

    「拿了銀子,快給我滾。」中年男子最看不得那見了銀子就流口水的模樣,低聲喝道。

    飛來一筆意外之財,兩個伙計再也不計較其他,眉開眼笑地放開地上的少年。

    那壯漢臨走時,還朝少年身上吐了口濃痰道︰「算你這小子走運,下回別再讓大爺撞見。」

    中年男子的眼楮驀地一睜,瞬間有兩道精光激射而出。他伸手在壯漢背上輕輕一拍︰「快滾!」

    那壯漢一個踉蹌,也不覺得什麼,和同伴喜孜孜地拿著銀子去了。

    周圍人群見熱鬧看完了,一哄而散,原來大半都是附近店鋪的伙計、掌櫃。

    婦人走到中年男子身旁,望著走遠的壯漢,輕聲微笑道︰「你這一拍,怕他從今晚開始要在床上疼三天吧?」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沒有回答。

    小女孩跑到那少年身旁,蹲下身子叫道︰「喂,打你的人被我爹爹趕走了,你可以起來了。」

    但是地上的人一動也不動,小女孩一怔,伸出小手探到少年鼻子底下,察覺還有呼吸,心里松了一口氣。

    身後听見中年男子說道︰「玉兒放心,他沒事。」

    小女孩怔怔盯著少年問道︰「可是他為什麼不動啊?」

    還沒有等中年男子回答,少年的頭吃力地從泥地里抬起,露出一張混著灰塵與鮮血的髒臉。雖然到處青一塊紫一塊,鼻子和嘴角邊的血絲還不停朝外滲出,但是那雙眼楮卻依然明亮,透著深深的仇恨和叛逆。

    小女孩兒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隨即又喜道︰「你沒事吧?」

    少年沒有理她,甚至沒有多朝她望一眼,雙手吃力的撐著地想爬起來。

    「你沒事吧?」小女孩以為少年沒有听見,又關切的問。

    少年冷冷瞧了她一眼,一聲不吭地繼續他爬起的努力。

    那是何等孤獨與桀驁的眼神!

    「撲通!」少年的手一軟,無力的趴倒,口中發出低低的呻吟,一滴鮮血落在了泥地里。

    「你不要緊吧?」小女孩從懷里掏出一方娟秀的紅色絹帕,遞向少年。

    「滾開!」少年毫不領情,反手一推小女孩兒的手,卻軟綿綿用不上氣力。

    小女孩沒有想到對方會是這個反應,楞在了那里。手里拿著絹帕轉頭望向爹娘,大眼楮里秋波閃閃,這次是真的要哭出來了。

    婦人秀眉一挑,微微怒道︰「你這孩子,人家好心幫你,卻如此無禮。」

    少年伏在地上,痛苦的咳嗽幾聲,有氣無力的回答道︰「我的死活不用別人管,你們快滾。」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有點意思。」話中竟然頗有欣賞之意。

    卻听女孩兒驚聲道︰「爹爹,他昏死過去了!」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嘴角流露出一縷微笑,喃喃道︰「你這小子不要我管,我卻偏偏要管,看你能奈我何?」說著抱起少年,朝街頭大步邁去。

    婦人看著中年男子的背影搖頭苦笑道︰「六十年靜修,也改不掉這副牛脾氣。」

    言似有憾,實則賞焉。

    「你叫什麼名字,小哥哥?」

    在城東「迎福」客棧的一間客房里,小女孩兒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瞪著一雙好奇的眼楮望著少年。

    少年躺在床上,髒兮兮的身子早被擦洗過,衣服也換了新的。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靠著枕頭半倚著床。

    「小子,我的乖女兒在問你叫什麼,听見沒有?」中年男子站在一邊道。

    少年干脆把頭扭到另一邊,裝作閉目養神。

    中年男子嘿嘿冷笑道︰「我甦真六十年未曾下過聚雲峰,沒有想到如今世上娃娃都比我蠻橫。不要以為我會救你就不會拿你怎樣,弄火了我,小心剝了你這張人皮!」

    「爹爹!」小女孩兒不滿的瞅著父親道︰「你又在嚇唬人家。」

    甦真微微一笑,心里想道︰「你這孩子曉得什麼?想當年你爹爹縱橫天陸九州的時候,連白痴听了我的名字都會害怕。若不是遇見了你娘,如今天陸的魔門,怕也早在我的一統之下。」

    「孩子,別听他胡說,先來喝口雞湯。」婦人推開門,端著一碗熱湯走到床前。

    少年聞到誘人的香味睜開眼楮,吃力的捧過湯碗大口喝起來,模樣就像三天沒吃飯一般。

    甦真嘖嘖道︰「小子,慢點吃,不怕湯里有毒嗎?」

    少年一口喝干雞湯,抓起雞腿大嚼道︰「毒死總比餓死強。」

    「哈哈,這雞腿沒白吃,終于肯開口了?」甦真撫掌道︰「現在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丁原。」少年隨口把雞骨吐到地上回答說。

    婦人暗自一皺眉頭,心想這個孩子看來只是普通人家的娃兒,對于詩書禮儀怕是從來沒學過。也難為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外漂泊,為了吃頓飯還被人打成這樣。

    一念及此,心中憐惜又起,于是說道︰「你家在哪里,為什麼一個人跑到街上偷東西?」

    丁原有點不耐煩的看了婦人一眼,冷冷回答道︰「我沒家,不偷我吃什麼?」

    小女孩兒同情的說道︰「丁哥哥,你真可憐。」

    丁原像被人踢了一腳的野貓,低吼道︰「誰稀罕你可憐來著!」

    甦真走到床邊,注視著丁原道︰「你要是再敢用這種語氣和我女兒說話,我就把你從屋里扔到街上去!」

    丁原毫不畏懼,反而輕蔑的一笑,雙腳踩到地上道︰「哈,以為給了我口雞湯喝就可以教訓我,少做夢了,你們也不過是利用我來炫耀自己所謂的善心罷了。不勞駕你扔我出去,我自己會走。」

    他穿上鞋子卻一怔,才發覺原來的爛草鞋也給換成嶄新合腳的新靴子。

    不曉得甦真給他用了什麼靈藥,身上的疼痛已經消失大半,淤血也消退許多。但剛一站起來,肋骨還是傳來刺骨的疼痛,眼前一陣金星亂晃,差點摔倒。

    甦真微笑道︰「你這小子身上斷了三根肋骨,能再走三步,老子便服了你。」

    丁原一言不發,艱難的抬腳邁出,額頭的冷汗像雨水一樣滴落。

    小女孩望著不忍,道︰「丁哥哥,你別逞強啦,快躺回床上讓我爹為你醫治。」

    丁原的右腳重重落在地上,粗聲的喘息著,就這麼一步,仿佛已經有萬水千山般的遙遠。

    「還有兩步。」甦真冷冷盯著丁原,計算道。

    丁原一咬牙,再次抬腿,身體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伸手一扶桌角,才勉強穩住了身子。

    婦人嘆息道︰「你這孩子,何苦賭氣來著,快回床上去。」說著伸手想扶丁原。

    丁原一甩手,喘息道︰「不用你們管!」

    甦真也不生氣,只笑道︰「盈妹,隨他去,摔死也是他自己的事。」

    丁原一手扶著桌角,深深吸了一口氣,卻牽動了身上的斷骨,一道道鑽心的劇疼像鋸子一樣切割著他的神經。然而這個倔強少年竟一聲不吭,又奮力邁出了第三步。

    腳一邁出,丁原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頭昏昏沉沉的往前直挺挺栽倒,耳邊依稀听見小女孩驚呼道︰「小心!」

    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來,人又回到床上,不過屋子里卻只剩下甦真一個人。

    他修長剛毅的身軀立在窗口,負手端望著屋外冷冷清清的夜色,頭也不回地道︰「躺著別動,不然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丁原一怔,沉默半晌才開口問道︰「你們干麼要管我?」

    甦真哼道︰「如果不是玉兒和我夫人,你就是死在面前,我也不會眨一下眼楮。」

    丁原聞言頓時又被激起傲氣,冷冷回答道︰「我就是真的要死了,也不會求你半個字!」

    他雖然年紀小小,但自幼失去雙親顛沛流離,嘗盡世間種種炎涼,逐漸養成了孤僻怪異的個性。

    在他身邊,幾乎每個人都把他當成不可救藥的小偷和垃圾,或鄙視或嘲笑,偶爾有人憐憫,也不過是給點吃的罷了。雖然今天在街上被兩個伙計打得半死,但對他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

    雖然拳頭無情的落在身上,他卻不願意求饒半句,因為他知道,自己越是求饒,那些人反而會打得越開心。

    每一個欺負過他的人的模樣,他都牢牢地記在心里,總有一天,他要討回這個公道。

    「這個世界原本就沒有什麼公道,公道只給那些蠻橫的人,或者有本事的人。」丁原記起小時候母親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那時朦朦朧朧,現在卻有了深深的體會。

    可是眼前的這個素不相識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女卻出手救了他,不僅如此,還對他百般照顧,關愛有加。

    丁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做,這一切的背後,會有何種企圖?

    不過他只想趕緊離開這里,離開這一家三口。他寧可回到冰冷的大街上,也不要躺在舒適的床上。

    他最看不得那對夫婦對小女兒寵愛嬌縱的模樣,心里說不出是嫉妒還是厭惡,只覺得自己在這里,其實是一個多余的人。

    在別人趕走自己之前,最好是自己先離開!

    丁原這麼想著,于是他說道︰「無論如何,先謝謝你救了我。不過,我現在要走了。」

    「去哪兒?」甦真望著窗外問。

    「從哪里來,回哪里去。」丁原一邊回答一邊下床,卻發覺自己身上的疼痛幾乎消失,肋骨只有隱隱作痛的感覺。

    他心中奇怪自己的傷勢,怎麼會這樣快就得到醫治?卻未曾料到,方才甦真以精純的多年修為替他推血行氣,又以世人夢寐以求的「無憂丹」外敷內療。

    別說是丁原這種普通的傷,即便是命懸一線,氣若游絲,不用一天的功夫,也能夠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丁原更不曉得他服用的三粒無憂丹,乃甦真耗費三十年心力精心煉制,修煉之人若得一丸服之,即可通經舒脈,根深固本,受用無窮。何況他一用就是三粒?

    這時門一開,小女孩兒跑進來叫道︰「爹爹,可是丁哥哥醒了?」

    「醒是醒了,不過他又要走了。」甦真回答說。

    小女孩兒一怔,望著正在穿靴子的丁原問道︰「丁哥哥,你為什麼要走?」

    丁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不喜歡這個小女孩,沒好氣地回答道︰「這里又不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走?」

    小女孩兒關切地細聲道︰「可是你的傷還沒好,爹爹說過,你至少還要休養上五日才行。」

    「離開這里我一樣可以休養。」丁原站起身來道︰「請大叔把名字告訴我,我丁原年紀雖小,也懂得大丈夫恩怨分明,他日若有機緣,必當回報。」

    甦真一听大笑起來,道︰「有意思,我的名字不妨告訴你,不過你也不必回報。我叫甦真,行事從來只憑自己喜惡,今日救你,不過是興之所至,就當是救了條貓。」

    小女孩兒卻仿佛快哭出來似地說道︰「丁哥哥,我的名字叫做甦芷玉,爹娘都叫我玉兒。你不要走好嗎?」

    兩人一前一後開口,態度語氣截然不同,看上去哪像父女?

    丁原朝甦真一抱拳道︰「要不要救我,是閣下的事情,要不要回報卻是我的事情。甦大叔只當救了一條野貓,我亦只當被另一條貓給救了。」

    甦真哈哈笑道︰「有意思,我下山多日眼看要回去了,卻不曾想過,還會遇見你這麼一個有趣的娃娃。可惜你不肯跟我走,不然我倒可以考慮收下你這個弟子。」

    丁原回道︰「我一個人自在慣了,不想當誰的弟子。」

    甦真剛要說話,神色忽然一動,冷笑道︰「難得出來走走,卻偏偏有人不想讓我清靜。」

    那婦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站在甦真身旁低聲道︰「有老朋友上門了。」

    丁原和小女孩都不曉得他們在說什麼,怔怔望著甦真與婦人,卻隱隱感覺到一陣風雨欲來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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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仇家

   屋里忽然安靜下來,黑洞洞的屋外,隱隱傳來幾聲狗叫。

    「一共是九個人。」婦人鎮定的說道︰「按照九宮方位將這家客棧包圍,從他們的足音來看,應該是碧落山的高手,其中至少有四人是長老級的人物。說不定停雲真人這個老頑固也在其中。」

    甦真哼道︰「他們來得好快,難道是當我甦真修身養性了六十年,變得好說話了嗎?」

    話音剛落,對面屋脊上響起一陣蒼老的聲音道︰「甦真老弟,水輕盈水仙子,兩位別來無恙否?」

    甦真的眼楮里赤光一閃,透出駭人的殺機,沉聲道︰「原來停濤真人這個老雜毛也來了,碧落七子里最虛偽陰險的就是他。」

    外面停濤真人聲音又響起︰「既然甦老弟來到碧落山附近,為何不上山找我們這些老朋友敘敘舊?若讓外人知道,還當是我們碧落山失了禮數。」

    甦真嘴角微撇,似笑非笑回道︰「老雜毛,這麼晚你來作什麼?」

    停濤真人答道︰「我家掌門師兄得知賢伉儷路經碧落山欣喜萬分,一定要貧道邀請兩位上山相會,別無他意,只是為了一敘舊情。」

    「滾吧!叫停心這個老鬼自己來,憑你的斤兩還請不動我。」甦真回答道。

    又一個女子聲音響起道︰「甦大俠好大的口氣!停濤師兄一人請不動閣下與水仙子,再加上我和另兩位師兄如何?」

    水輕盈臉色微微一緊,低聲道︰「是停雪真人,看樣子碧落七子果真來了四個。」

    甦真神色不動,徐徐道︰「即使全來,我又有何懼?」

    水輕盈看了眼滿臉疑惑、一點都不曉得危機來臨的女兒,嘆息道︰「我們兩人聯手自然不懼碧落九泉劍陣,可是玉兒怎麼辦?」

    甦真沉吟道︰「碧落山的道士雖然無恥,但也不至于欺負一個小女孩兒,怕只怕我們應戰之時,有別人橫插一手可就麻煩。」

    水輕盈苦笑道︰「我們身上藏的東西,不知道令多少人暗地眼紅,若不是因為不曉得聚雲峰所在,怕早就殺上門來了。今天這些道士表面看來是為討伐你這個魔頭,說到底,卻還不是為了那東西?」

    甦真嘿嘿冷笑一聲︰「我不想給,看誰有本事拿走?」

    水輕盈輕聲道︰「那玉兒……」

    甦真回身彎腰摸摸女兒的小腦袋︰「玉兒,你乖乖待在這里。爹娘去見幾個老朋友,很快就回來。」

    甦芷玉天真的問道︰「玉兒也想去,那碧落山一定很好玩。」

    水輕盈看著女兒純真的小臉,心里一酸,強自微笑道︰「玉兒乖,爹娘是有事,小孩子不能去的,你就在屋里等,好不好?」

    甦芷玉歪著腦袋想了想,點點頭說道︰「玉兒听爹娘的話,爹娘快點回來。玉兒要娘親哄著睡覺。」

    甦真轉頭望著丁原道︰「小子,你不是要走嗎?怎麼還站在這里?」

    「我不走了,你們去吧,我留下保護這個小妹妹。」丁原雙手一謁腰說道。

    「你?」甦真哈哈一笑道︰「你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

    丁原漠然看著甦真,直到笑聲停歇才答道︰「沒什麼可笑的,我既然說了報答你,最多也就是賠上一條賤命罷了。」

    甦真臉上輕蔑的神色漸漸消失,頷首道︰「好,你留下,幫我照顧玉兒。」

    「你放心,只要我不死,這個小妹妹絕不會少了半根頭發!」他的個子只到甦真胸口,又沒有絲毫修為在身,但言語間卻無比堅定,令人幾乎忘記他的年齡。

    甦真一揮手,屋子里忽然亮起一團淡淡的紅光,色澤十分詭異。

    丁原心中一奇,仔細一看才看清楚,甦真手里拿的是一盞巴掌大小的青銅燈,燈座上雕刻著一頭威武的異獸,面目猙獰恐怖。燈心卻只有金針一般細小,吞吐著暗紅色的火焰。

    「起!」甦真一聲輕喝,青銅燈離開他的手冉冉飄向空中,淡淡的紅光宛如瀑布灑下,形成一個光罩,正把甦芷玉和丁原罩在當中。

    「這是上古神物天心燈,可避妖邪鬼魅。你們待在里面不要亂動,更不要去踫觸燈座。若是來了什麼陌生人想傷害你們也毋須驚慌,有天心燈的庇護,當世之間能夠破解的人屈指可數。」甦真囑咐道。

    「甦大俠,水仙子,你們若是再不應聲,我們就自己進來啦!」屋外停心真人的聲音再次催促道。

    甦真一聲長嘯,回應道︰「城東二十里外有一土坡,亂墳無數,你們若是不怕,就只管跟來吧!」

    話音一落,他背後亮起一道眩目的紅光,原來是隱在鞘中的魔劍「赤血」龍吟而出,化作一道閃電射向夜空。

    甦真的身形一閃,人與那紅光合而為一,消失在窗外。

    「爹爹!」甦芷玉叫道。

    水輕盈朝丁原一點頭道︰「丁小友,玉兒便拜托你了。」玉腕翻轉,一縷碧色劍光驚天而起,人也一瞬間消失無蹤。

    丁原望著窗外的夜空出神,心中暗道︰「這便是傳說中的劍仙嗎?若我也能有這樣的本事,還怕那些混蛋作什麼?」

    不料甦芷玉在一邊拉他的衣角,輕輕問道︰「丁哥哥,你說我爹娘什麼時候能回來?」

    丁原也不知道,他比起甦芷玉自然懂事的多,明白甦真與水輕盈二人,必定是到城外空曠處,與什麼碧落七子動手去了。至于為什麼碧落七子找上甦真夫婦,好像又牽涉到其他秘密。

    對于碧落山,丁原多少有些听聞。從此城朝西兩百里有一座連綿起伏的大山,終年草木青翠,名為碧落。

    許多人都說,在碧落山最深處有神仙居住,半夜里山中的獵戶,偶爾還能看見道道七色彩光,那便是神仙下凡了。

    可惜山路崎嶇,險峰難攀,就算是猴子,也難爬上碧落山中最高的七座峰頂,所以也沒人能親眼看見神仙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甦芷玉又問道︰「丁哥哥,你的傷口還疼嗎?」

    丁原正在想心事,卻總被小女孩打斷,有點不耐煩道︰「不疼。天晚了,你若沒事就先去睡吧。」

    甦芷玉「哦」了一聲,乖乖朝床邊走去。說來也奇怪,那從天心燈里灑下的光罩,隨著甦芷玉的移動也漸漸朝外擴散,依舊把他們包在其中。

    丁原抬頭望著天心燈,心想這不知道又是什麼仙家寶貝,但那淡淡的紅光真能派上什麼用場嗎?

    「丁哥哥,我睡不著。」甦芷玉坐在床上叫道。

    「睡不著就數羊,數到一百只就睡著了。」丁原隨口敷衍說。

    「可是以前每天晚上睡覺,都是娘給我講神仙的故事我才能睡著的。」

    「我不會講故事!」丁原心想,這個小女孩真是被父母嬌慣壞了,怎麼這麼麻煩?

    「你可以講小時候的故事給我听啊!」

    「我小時候也沒什麼好說的。」

    甦芷玉並不放棄,甜甜微笑道︰「你可以說說你小時候都玩些什麼,爹娘教你讀些什麼書,有沒有逼你練劍?」

    丁原想起自己的幼年,不由得一陣氣悶,喝道︰「快睡!」

    甦芷玉從小被父母視如掌上明珠,千依百順,在聚雲峰上也見不到第三個生人。什麼時候被人這麼惡聲呵斥,當下小嘴一撇便哭了起來。

    丁原被她弄得一陣心煩,他不怕別人拳腳相向,卻唯獨受不了小女孩的哭泣。只好盡量用溫柔的聲音道︰「別哭,快睡覺好不好?醒來爹娘就回來了。」

    「你欺負人家!」甦芷玉抽噎著說。

    丁原不由得心里苦笑,如果這也算欺負,那麼自己以前遭人白眼,還動不動被亂打一通算是什麼?若不是答應了甦真夫婦,他掉頭就想走,走的越遠越好。

    可是現在,也只得苦忍著道︰「好啦,不要哭了,我給你講故事。」

    「真的?」甦芷玉烏溜溜的眼里,淚珠兒還在打轉,可是小臉上已經綻開了笑容。還真能說不哭就不哭,看來在父母面前這是慣用伎倆之一。

    「我就跟你說說我小時候的一個故事吧。」丁原想了想在床邊坐下。

    甦芷玉眼楮眨巴著,托著腮幫子安靜的坐在床上听故事。

    「我小時候和母親住在一個偏僻的小鎮子里,母親靠給別人做衣服上的飾品掙錢。差不多八歲的時候,我就開始拿著母親做的飾品上市集去賣,每天也能換得幾個銅錢。」

    「那你爹爹呢?」甦芷玉好奇的打斷問道。

    「我沒爹!」丁原的眼楮里忽然射出一股仇恨道︰「他在我娘親懷了我時,就不要我們了,我也從來沒想過有這個爹!」

    「對不起。」甦芷玉輕聲道歉道︰「你繼續說吧。」

    「十歲那年,眼看我生日要到了,娘親便叫我把東西賣了,早些回家也好給我過生日。我一早就到市集擺攤,那天的生意也不錯,到中午的時候,我就賺到了平日一天的錢。中午剛過,鎮上的惡霸巴老三又帶著一幫走狗上街收保護費。他依仗自己的兩個哥哥都是當地的小官,便無法無天,鎮上的人見了他都怕,背地里叫他「巴閻羅」。」

    丁原沉浸在回憶中,徐徐道︰「他到我的攤上收錢,我照慣例交給了他。哪知道這個混蛋卻說,他大哥要過四十歲的生日,今天的保護費要多收一倍。我身上哪有這麼多錢,只好和他爭。巴老三嘿嘿一笑說不交也行,但是我娘親得到他府里去當一年老媽,算是抵債。

    「我一怒之下,就咬了他手臂一口。巴老三一幫手下立刻沖過來把我揍個半死。他們把我身上所有的錢都搜走了,一個子兒都沒留下,還把剩下那些飾品全都踩得稀爛。當時旁邊聚了上百人看熱鬧,卻眼睜睜看著這四五個地痞撒潑,沒人敢說一句話!」

    甦芷玉怒道︰「丁哥哥,這個巴老三太壞了,等我爹娘回來我要告訴他們,讓我爹為你報仇。」

    丁原搖搖頭,繼續說道︰「我拖著受傷的身子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娘親等我等急了就到外面找我,自然也听說了這件事情。我委屈的抱著娘親大哭,娘邊幫我擦著傷口邊告訴我說︰「別哭,孩子。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麼公道,公道都讓那些有本事的人或者霸道的人佔去了,你就忍一忍吧。」

    「听完娘親的話,我果然不哭了,只想著怎麼報復巴老三。當天晚上因為集市上賺的錢都被巴老三搶走,我和娘親只好將就著吃了兩個玉米餅算是過了生日。我越想越氣,半夜里睡不著,爬了起來從灶台上拿了把刀插在腰後就出了門。」

    「啊!」的一聲,甦芷玉抓住丁原的胳膊︰「丁哥哥,你是一個人要去找巴老三報仇?」

    丁原點點頭道︰「當時我只想給巴老三一個教訓。等我走到巴府門外,那里竟然人來人往熱鬧得不得了,原來是正在給巴老大過生日。我站在角落里聞到一股股酒香肉香,心里難受得很。巴老大過生日就有酒有肉,我過生日卻只有兩個玉米餅,還要和娘親分著吃,這是為什麼?

    「我心中越想越氣,就借著一根大樹爬進巴府,里面人多又雜。我裝作一個僕役,找了一把掃帚扛在肩上,天黑也沒人懷疑到我這麼一個小孩。

    「我走到巴府正廳門口,正好踫上巴老三出門送客,他喝得醉醺醺走路也不穩。我便跟著他,等他送完客也沒回正廳,而是往隔壁的院子去了,原來是尿急。活該這混蛋倒楣,那院子里除了一個服侍他的小丫鬟外,什麼人也沒有。

    「我悄悄走到巴老三身後,拔出刀低聲說︰「巴閻羅,小爺今晚就要了你的命!」一刀捅進他的腰里,血一下子就噴了出來。」

    甦芷玉驚道︰「你把他殺了?」

    丁原哼道︰「算他命大,那時我個子太小只能捅在他腰上,沒經驗又十分慌張,給他揀了一條爛命。不過這是我以後才知道的,那時我也以為他死了,那個丫鬟一叫,我慌了,急忙丟了刀翻牆逃出巴府。

    「我不敢直接回家,在外面躲到天快亮了才悄悄回到家里。可是一進門,我就發現屋子里已經被人砸得亂七八糟,娘親也不見了。」

    「是不是巴老三的人來報復了?」甦芷玉問。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親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問附近的人也沒人說得清楚,我又怕巴老三的人再來尋仇,只好趕快離開。以後我回去過幾次,卻一直沒有找到我娘,想來……她是叫巴老三給殺啦。」

    「也許你娘是自己走的呢?」

    「不可能。」丁原搖頭道︰「我娘就算要走也一定會帶上我,而且也不會在半夜里走啊!」

    甦芷玉此刻已經覺得那個巴老三,實在是天底下最壞的人,于是說道︰「丁哥哥,等爹娘回來,我一定求他們幫你教訓那個巴老三。」

    「不用。」丁原瞥了一眼甦芷玉道︰「我將來一定要親手宰了他,但願他活得夠長。」

    甦芷玉正想說出「到時候我也去幫你」這句話時,頭頂的天心燈突然顫抖了幾下,發出「絲絲」的低鳴。

    丁原一震,站起身道︰「你別說話,好像有惡人來了!」

    「這個小弟弟怎麼這樣說話,姐姐看上去哪里像惡人了?」原本關閉的房門無風自開,一名艷麗妖嬈的紫衣少婦笑盈盈立在門口。

    丁原知道來人必定是沖著甦真夫婦,于是冷冷地道︰「你不敲房門,也不問里面的主人是否願意見你便闖了進來,不是惡人又是什麼?」

    那少婦嫣然一笑,像是牡丹花開般眩目,道︰「你這孩子是誰,如此伶牙俐齒?」

    「你又是誰,來干什麼?」

    少婦抬頭看了眼天心燈,回答道︰「我是水仙子的老朋友啦!六十年沒見,自然想上門探望一下。怎麼,他們不在嗎?」

    丁原曉得這少婦明知故問,他心想那甦真與水輕盈夫婦,看樣子都是劍仙高人,來找他們的人無論安得是什麼心,都必定不好惹。他既然答應要保護他們的小女兒,自然不能食言,說什麼也要撐到他們回來。

    于是說道︰「你是我娘親的老朋友,我怎麼沒听說過你?」

    少婦一怔,咯咯嬌笑起來︰「別騙姐姐了,當姐姐不知道甦真和水輕盈只有一個女兒嗎?」

    甦芷玉瞪著少婦,然後轉頭低聲問︰「丁哥哥,她找我爹娘干什麼?」

    「別說話。」丁原先示意她噤聲,接著對少婦道︰「甦大叔和水大嬸馬上就回來,你可以站在那里等會兒。」

    「又騙我。」少婦嬌笑道︰「小弟弟,你不曉得騙死人不償命嗎?甦真和水輕盈現在怕正和碧落山的雜毛道士們斗呢?哪會這麼快回來?」

    丁原從她話里听出這個少婦雖然不是碧落山的人,也不知是什麼來歷,卻不是來給甦真幫忙的。

    少婦親切的目光又投向甦芷玉問道︰「小妹妹,你就是甦真和水輕盈的女兒吧?」

    「我叫甦芷玉,姐姐是誰?」這小姑娘一點也不明白危機四伏,看這少婦模樣十分漂亮,語音嬌柔,不免生出親近之心。

    「姐姐我呀叫晏殊,認識姐姐的人都稱我作「紫練仙子」,姐姐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晏殊的名號里有紫練兩字沒錯,那是因為她擅長施展魔門至寶紫靈鞭,但「仙子」兩字卻是自封的,多數人還是叫她「妖姬」。

    看她容貌不到三十,約二十幾歲,事實上早有百歲之齡,與甦真夫婦幾乎是同代人。她出自大雪山萬壑谷滅情婆婆門下,依仗師門聲威與手中的紫靈鞭縱橫天陸。

    平日里雖然任性刁蠻行事怪異,但也不曾有什麼大惡,故此正道中人亦不曾過多為難于她。

    「別听她胡說。」丁原用身子攔在甦芷玉前,警惕的瞪著晏殊道︰「你既然自稱是水大嬸的老友,也應該是個成名人物,怎麼又卑鄙到打一個十歲小孩的主意?」

    「瞧你說的。」晏殊又是一陣嬌笑︰「我只是想帶她去找爹娘,又有什麼不對了?若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給你發一個誓,絕不傷害這個小妹妹就是了。」

    她的話也不曉得幾分真幾分假,但丁原站在床前只認準一件事情︰無論是誰,都別想把甦芷玉帶走!

    他沖著晏殊說道︰「你就是發一百個誓也沒用,反正甦家妹子絕不會跟你走。」

    晏殊心中暗想︰這個小鬼也不知道是甦真水輕盈從哪兒找來的,一丁點兒年紀,卻是如此難纏。

    如果再不想辦法將甦芷玉騙走,以後只怕再難有如此好的機會。自己好不容易等到這麼一天,只要挾持甦真的寶貝女兒,就不怕他夫婦不低頭,難道偏偏被一個小鬼攪和了不成?

    話又說回來,倘若不是兩個小孩頭頂的天心燈,她又何必在這里費什麼口舌?

    正思忖間,窗台底下無聲無息鑽進一條小蛇,金色的身子不過三尺多長,飛快的朝床邊滑去。但是那蛇頭剛一踫到天心燈射出的紅光,驀地「嗡嗡」聲大作,天心燈光華爆漲,顫動的更加劇烈。

    那金蛇宛如被電擊一般反彈出數尺直撞在牆上,拼命扭曲幾下便不再動彈。

    甦芷玉大吃一驚,一把抱住丁原叫道︰「蛇!」

    晏殊咯咯笑道︰「小妹妹別怕,不過是外面那個老毒物的一貫伎倆,有姐姐在,還容不得他猖狂。」

    靜靜的院落里一個沙啞的聲音徐徐響起道︰「紫練妖姬,你連十歲的小孩也騙,果然越活越回去了。」

    丁原心中嘆了口氣,知道又來了一個麻煩人物。


風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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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燈

    一股陰風在屋子里盤旋而起,半空的天心燈不停搖晃,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抖動著它。

    一個中年侏儒漢子自門外飄了進來,他的臉只有常人的一半寬度,五官細長幾乎擠在一堆,全身上下包裹在一條黑色絲綢中,雙手從絲綢間裸露出來,一直垂到膝蓋。

    他左手握著一根比他人高出一倍的金色蛇杖,一條比方才死去的小蛇更細三分的金色小蛇盤踞杖頭,高昂著三角腦袋,「嘶嘶」吐著紅信。

    更讓人感覺詭異的是,此人周身裸露之處布滿金色鱗甲,片片猶如拇指指甲般大小。額頭上居然突起一枚雞蛋大小暗紅欲滴的血色肉瘤,整個人樣子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在丁原與甦芷玉眼里,這個人像妖更多一些。

    晏殊見那黑衣人目露凶光,怨毒的盯著半空的天心燈,不由得用譏笑的口氣道︰「我勸你算了吧,老毒物。憑你那點道行,還破不了天心燈。」

    黑衣人喑啞的嗓音猶如蛇在嘶鳴般說道︰「我偏不信這個邪!」

    他的口中念念有詞,眼楮里放射出森森綠光,左手的蛇杖漸漸平飛而起,驀地幻化做一條金色巨蟒,血盆大口吐著腥風朝床上的甦芷玉撲去。

    甦芷玉一聲駭叫,緊緊抱著丁原的後背不停地顫抖,眼楮一閉哭泣道︰「爹爹,我要爹爹!」

    丁原盯著巨蟒,反手拍著甦芷玉的肩膀,口中不停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

    那巨蟒似乎也曉得天心燈的厲害,只敢徐徐接近紅光,十數米長的身子繞著紅光形成的圓罩轉了幾圈,這才漸漸朝里面收縮。

    晏殊笑道︰「老毒物,別白費力氣了,不如坐下我們一起商量商量。」

    黑衣人也不說話,眼楮里的綠光越來越盛,額頭的血瘤更加鼓脹,暗紅色不停的加深,顫動中一顆顆腥紅的水珠向外溢出。

    在巨蟒的擠迫下,光罩緩緩縮小,慢慢朝床邊退卻,但其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不停發出「嗡嗡」之聲。

    丁原起初也有些害怕,但是看見金杖化成的巨蟒,一時之間也奈何天心燈不得,不由得出言嘲諷道︰「老妖怪,你家小爺就坐在這兒,看來你也不怎麼樣啊?」

    黑衣人的喉嚨里發出「嘶嘶」的怪叫,催動巨蟒運起十成功力朝里面收縮,直擠得光罩扭曲變形,卻就是不碎。

    這黑衣人的輩分尚在晏殊等人之上,與一百五十年前碧落七子的師尊千秋真人平輩,只不過一正一邪不相往來,口碑更是迥異。

    知道黑衣人的都喚他作「老毒物」,他也處之泰然。其實黑衣人真正的本名叫仇凌夷,早年也被人稱作天龍真君。但龍他是不養的,蛇蠍等等毒物卻豢養不少,並經常憑之傷人。

    若論修為,天龍真君本人也不見得十分高明,但那些毒物卻防不勝防。他要對付誰極少當面下手,往往在暗地里施以各色毒物,不少高手便是這麼不明不白栽在他的手里。

    久而久之,天龍真君名號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臭,被人稱作天陸九妖之一。在這九人里,若論名聲自然是紅袍老妖最響,但頗多的人卻對天龍真君更加頭疼。

    他手中金杖,原本是由一百多年前自黑楓山中收服的一條千年巨蟒煉制而成,與杖頭那金絲蛇同為防身之寶。天心燈雖然是上古神物,但天龍真君自恃金杖威力強大,偏要一試。

    隨著金杖幻化的巨蟒發威,光罩越縮越小,幾乎就要貼到兩人身上。那巨蟒蟒身與丁原、甦芷玉近在咫尺,幾乎觸手可及,碩大的蟒頭來勢洶洶的朝著兩人張開大嘴,噴著幾令人窒息的綠色腥霧。

    若不是天心燈庇護,只怕那惡蟒吐出的毒氣,就足以令兩人身赴黃泉。

    甦芷玉原本嚇得直哭,現在卻連哭也不敢哭了,只縮成一團,把頭埋在丁原的背上閉著眼死死抱住丁原。

    丁原雖然心中也在害怕,但臉上卻一點也沒流露。他始終記著自己一個用鮮血換來的經驗︰「你越害怕,欺負你的人就越得意。」

    他壯著膽子盯著巨蟒,只等萬一天心燈支持不住便立刻撲向那怪物,說什麼也不能讓它傷了甦芷玉。這是自己答應甦真的,拼了性命也要辦到。

    但他也低估了天心燈的威力,此燈看似普通青銅制成,實際卻是上古時候的隕鐵鍛造,即使是仙家兵器也不能損它分毫。自燈中射出的紅光,更是汲取萬載天地之靈氣,豈是那千年蟒蛇可以破解的?若非如此,甦真夫婦也不敢放心離去。

    眼看光罩收到極致,天心燈驀地發出清脆的金屬鳴響,燈心爆出耀眼的紅光,光罩像鼓足了氣的氣球朝外反彈,整個屋子都被震得發顫。

    若是此刻從屋外望去,此屋宛如被一個奇異的紅色光球裹住,搖搖卻不墜。

    那金色巨蟒驀地痛苦扭曲,箭矢般地彈起,轟隆一聲撞牆穿洞而出。天龍真君臉若死灰,急急召回金杖。待金光一閃金杖回到手中時,杖身已扭曲得不成形狀,色澤亦黯淡許多。

    天龍真君好不心疼,這金杖他苦修了百多年才有今日威力,但被天心燈如此一破,怕再花五十年也未必能恢復今日水準。

    一念至此頓時惡向膽邊生,怒嘶道︰「好個甦真,水輕盈,敢壞我仙家寶貝,今日我必和你們斗個你死我活!」

    話是這麼說,但面對天心燈,他也沒有更好辦法。雖然那條金色小蛇尚未用上,但那是自己最後的法寶,如果再遭厄運,今後的日子可就不怎麼好過。

    丁原見天龍真君受挫,心中一定,冷笑道︰「老妖怪,你還有什麼招盡管使出,小爺在這兒接著。」

    晏殊一陣咯咯嬌笑道︰「老毒物,你吹什麼大話,如今吃虧的可不是你嗎?我勸你還是快滾吧,等甦真回來,他一只手就能把你擺平。」

    天龍真君臉色紅一陣綠一陣,赧然問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不走?」

    晏殊眼珠一轉,答道︰「我自是在等幫手來助陣,他若來了,就更沒你什麼事了。」

    天龍真君嘿嘿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你紫練妖姬向來獨往獨來,又哪來的幫手?」

    話音剛落,屋外有人冷冷道︰「不錯,幫手沒有,仇家倒是不少!」

    晏殊臉色一變,又旋即嬌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東海平沙島的晉公子。」

    一個白衣青年應聲走進屋內,屋子里的氣溫頓時降低不少。

    他看上去三十余歲,鷹鼻薄唇,眼楮似睜非睜,眉宇間殺氣十分濃重。

    東海平沙島屬于天陸正道的名門大派,與碧落山在正道上的威望不分伯仲。這個晉公子更是平沙島百年一出的奇才,年紀雖輕卻已聲名鵲起。

    白衣青年的目光冷冷掃過晏殊與天龍真君,冷笑道︰「兩個魔門妖孽也敢來這里放肆,若自己不想滾,就讓小爺送你們一程。」

    天龍真君色變道︰「就是你師父尤老鬼也不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你是活膩了?」

    晉公子道︰「那是我師傅給你點面子,小爺我可不吃這一套。」

    晏殊打圓場道︰「大家都是為了同一目的,何必嘔氣,還是快想法子把天心燈破解了。有那小姑娘在手,不怕甦真夫婦不低頭。」

    晉公子不屑道︰「我堂堂名門正派,豈能和妖孽聯手,還不快滾。」

    天龍真君忍無可忍,怒嘶道︰「小賊好大膽子!」他的手微微一揚,一道金光射向晉公子咽喉,正是那條金絲蛇。

    晉公子不慌不忙,長袖揮出,黑洞洞的袖口無風鼓動,那金絲蛇就像自己要送進袖子里一般。

    天龍真君詫異道︰「東海平沙袖?」手里一揚,金絲蛇受到感應收了回來。

    晉公子也收了東海平沙袖,傲然道︰「你還有什麼伎倆盡管使出。」

    丁原瞧著眼前幾個人怕都奈何天心燈不得,暫且放下心事,卻沒有想到他們自己已先內訌了起來。

    天龍真君與晉公子橫眉豎目,劍拔弩張。剛才一次交手表面看似乎平分秋色,但連丁原也看出失去金杖的天龍真君,恐很難斗過那個晉公子了。

    晏殊只站在旁邊,嘴角帶笑也不出聲。她好像心里巴不得這兩個人先斗個兩敗俱傷,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

    丁原眼珠一轉,有意譏笑道︰「老妖怪,你活那麼一大把年紀有什麼用,連個晚輩也斗不過,我若是你,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天龍真君怪嘯一聲,小嘴張開吐出一道色彩斑斕的五色光芒,直朝晉公子射去。

    在丁原看來,這道彩光不過挺有趣的而已,但晉公子卻神情第一次變得凝重,目光緊鎖那道彩光,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把玉簫。

    那道彩光名為「千色萬毒練」,乃是天龍真君閉關修煉一個甲子才練成的絕毒法術。為了練成「千色萬毒練」,六十年間,不知道有多少世上的絕毒之物死在天龍真君的手里。

    尋常人莫說沾上一點,就是聞到一絲「千色萬毒練」里散發出的腥味,也要立時全身腐爛而死。即便是晉公子這樣的仙家高手,對此亦不得不大為忌憚。

    天龍真君練成此功後,一心要在天陸揚名立萬,本不到迫不得已,也絕不會將這手壓箱底的本事使出。可是今日出師不利,折了修煉多年的金杖,那金絲蛇也差點被晉公子用東海平沙袖收了去。惱羞成怒之下,便使出了「千色萬毒練」,以爭回顏面。

    晉公子執簫在手放在唇邊,臉上青氣大盛,運用出十成內家真氣吹動玉簫,但听一聲悠揚簫聲奏起,自簫孔里射出一道青色罡風。

    他手中的玉簫本也是東海平沙島七寶奇珍之一,用萬年空靈璇玉制成,傳到晉公子手中已歷九代。晉公子出道以來,自恃師門仙術高超,極少亮出這支玉簫,今日形勢險惡也顧不得許多。

    那孕育天地萬毒的彩光,與包含宇宙空靈之氣的罡風撞擊在一起,形成一團滾滾而動的光球,但見青色罡風在外,五彩絢光在里,一時間僵持不下。

    丁原固然看得目瞪口呆,那晏殊早含一粒靈藥在口躲到角落里,饒是如此,也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不由心得中暗驚道︰「這個老毒物不曉得何時修煉成如此歹毒的法術,還好不是沖著我來,否則我亦只有靠著紫靈鞭奪路而逃了。」

    那簫聲漸漸拉高,吹的竟然是一首「碧海潮生曲」。傳言東海平沙島第三代掌門盛年之時,創下了這套「碧海潮生曲」的功夫,天陸成名高手亦難以在簫聲中支持住一炷香的時間,連當時的天陸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曲難平,雖勉強撐著听完全曲,卻當夜吐血而亡。

    從此之後,天陸魔道便有「碧海易渡,仙曲難平」之說。

    晉公子的修為雖然比不上當年的先輩,但天龍真君哪敢怠慢?他運起全身功力,將修行了百多年的老底全部使出,勉強與晉公子斗了個平手。

    可是晉公子的簫音越來越高,那罡風也越來越強勁,明顯得還有後勁,自己不免相形見絀。

    晏殊見狀心中暗道︰「那老毒物雖然討厭,但終究不難對付,若是晉公子勝了,今晚我可難討好了。」如此一思量便有了主意,手中紫靈鞭一揚,嬌笑道︰「晉公子,你是名門正派的得意傳人,我和老毒物卻同是邪魔歪道,畢竟同病相憐,今晚只有得罪公子了!」

    那紫靈鞭凌空一揮,自鞭上幻化出數百朵大小如嬰兒手掌的蓮花,閃爍著紫金色的光華,順著風勢鋪天蓋地打向晉公子。

    她知晉公子是正道高手,又有璇玉簫助陣,故不敢藏私,出手就是成名絕技「金燈萬盞」。

    如此一來,晉公子也有些吃緊,他好不容易在與天龍真君的對抗里漸漸佔上風,這晏殊偏趕這個時候橫插一手。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分出三成罡風護住周身,如此一來,天龍真君頓時松了一口氣。

    只見晉公子的身體周圍刮起一道青蒙蒙的罡風,那數百朵金蓮上下翻飛,寸步不離的圍繞其身,卻始終破不了晉公子的護體罡風。

    三人各施絕技在這客房之內爭奇斗艷,一時間難分軒輊。

    但無論三人如何苦苦爭斗,那天心燈的紅光始終罩住床邊的丁原與甦芷玉,令他們毫發未傷。

    丁原雖難知其中凶險,卻也明白無論誰贏,對自己都沒有半分好處。只盼望他們就這麼打下去,一直斗到甦真夫婦回來。

    但那碧落山高手豈是容易對付?何況還有碧落九泉劍陣。甦真夫婦雖然堪稱當世絕頂高手,頃刻之間也難以取勝。

    屋中三人正斗得熱火朝天,卻不料床下有一人從地底冒出。

    那天心燈盡管封住四面通路,卻唯獨對這來自地底的襲擊無可奈何。而來人偏巧是一位土遁高手,趁著晏殊、天龍真君與晉公子正打得你死我活之際,偷偷從地下竄出。

    他的模樣甚是可笑,矮胖的身體宛如一個吹足氣的大圓球,四肢比常人短了一倍,光光的腦袋上生著豆大的一對小眼。穿了一身土黃色道袍,打扮頗像出家的道士,手里拿的卻不是拂塵,而是一支四尺長的黝黑三稜梭。

    這道士蹲下身體,腦袋剛好挨到床板,豎著一對圓圓的小耳朵听了听外面動靜,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若在平時,他的舉動必然早被屋里人發現,可是現在那三人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對手身上,竟然忽略了這個道士。況且,他的出現方式也頗為詭異,竟是利用土遁鑽進了床下。

    那道士將三稜梭夾在胳膊底下,兩手小心翼翼朝床外伸出。說也怪,明明他的雙臂只有常人一半的長度,但那雙手臂好像自己會長一般,漸漸伸出了兩米多。

    丁原正在緊張的盯著屋里三人打斗,甦芷玉更是乖乖的只敢伏在丁原背上,根本沒有注意到床下正有一雙手朝自己伸來。

    那雙手臂猶如靈蛇一樣攀上床沿,悄悄朝丁原與甦芷玉探去。道士雖然人在床下見不到床上的情況,可是手上就像長了眼楮,方向絲毫不差。

    眼看距離二小只有幾寸遠的時候,丁原終于發覺。可還沒有等他叫出聲來,那雙手如毒蛇出洞,閃電般扣住他和甦芷玉二人。緊接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傳來,兩人在驚呼聲中雙雙被扯到床下。

    晉公子第一個覺得不對,他眼角余光正掃到一雙肥手將丁原與甦芷玉拖到床下,情急之下止簫大喝道︰「床下有人!」

    晏殊與天龍真君也已察覺,三人一起罷手望向床下。

    雖然床下一片漆黑,但這三人是何等目力,正看見那黃袍道士一手一個小孩沉進地里。

    「桑土公!」天龍真君咬牙切齒的叫道。

    他與桑土公同是天陸九妖中的人物,卻素無往來。那桑土公隱居于天陸西南的百萬大山里,平日難得到道上露一次面。但他每回出現也必然會掀起一陣波瀾,其聲名絕不在天龍真君之下。

    桑土公的功夫倒也平平,唯獨那土遁神技為當世一絕,只要讓他雙腳踩在地上,就是大羅金仙也奈何不得。

    他的為人雖然有些古怪,但真正壞事倒也干得不多。因為生性木訥,又天生帶點口吃,經常被人笑話。因此桑土公極少在大庭廣眾下露面,在天陸正魔兩道對他的惡評也不算多。

    萬萬沒有想到桑土公居然也趕到這兒來,還趁三人你爭我奪之際出手搶走兩個小孩。那個不知名的少年也就罷了,那女孩可是甦真夫婦唯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桑土公破了天心燈搶得先機,天龍真君不由得惱恨不已。

    晏殊一跺腳嗲聲道︰「都怪你們,這下如何是好?」

    天龍真君狠狠道︰「找桑土公算帳去!」

    晉公子冷笑道︰「他用土遁遠飆,你到哪去找?」

    天龍真君道︰「他跑不遠,桑土公奪了那女孩,必然要找甦真夫婦談條件,絕對不會離開本城。」

    晏殊泄氣道︰「就算這樣,也無異大海撈針。」

    天龍真君哼道︰「難不成我們三人直接找甦真夫婦討要那東西。碧落山出動了九個高手也未必奈何甦真夫婦,我們三人就算聯手,只怕不夠甦真一個人打發。」

    晉公子不滿的冷笑道︰「那也未必!」說罷轉身走出客房,也不知道他是否真要去找甦真夫婦。

    天龍真君的臉越加陰沈,在這三個人里他是吃虧最大的一個,自己的金杖被天心燈打得不成形狀,到頭來還是落得一場空。

    「桑土公,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天龍真君狠狠唾了口濃痰,屋子里刮過一道陰風,人已去了。

    晏殊抬頭看了眼天心燈,幽幽嘆了口氣,身影也在屋中消失。

    原本熱鬧無比的客房里頓時沉寂下來,只有天心燈依舊懸在半空悠悠發著紅色的光華,但是床上的人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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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土遁

   丁原被桑土公夾在肋下,像是上了鐵箍一樣半點動彈不得,只覺眼前一片漆黑,四周「沙沙」的聲音不斷。

    他本還想張嘴罵人,可是迎面一把泥沙直灌嘴里,只嗆得半天喘不過氣。那邊的甦芷玉也沒了動靜,想來也是一樣的。

    雖然眼楮看不清楚,丁原心中明白自己是被人拽進了土里。可是為什麼自己雖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卻沒有氣暈的感覺?而那人又怎麼可能在地下穿梭?

    短短的半個晚上,丁原已經見到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許比很多人一輩子見到的怪事更多。

    傳說里的劍仙還有各色妖魔鬼怪紛紛亮相,他們的目標,無疑是甦真夫婦手里的什麼東西,但除了碧落山的人敢正面對撼外,其他人都把主意打在了甦芷玉身上,自己也就跟著受此無妄之災。

    此時,丁原心中倒不是害怕,但一想到抓住自己和甦芷玉的雖不知是何人,也必定是沖著甦真夫婦來的。若當真對甦芷玉不利,自己便有負所托。腦筋急轉之下,不停的動著脫身的念頭。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丁原眼前一亮,呼吸頓時感覺順暢許多,跟著被人一松手扔到地面。

    人在地中穿行良久,此刻出來本需要一段時間適應。但好在外面尚是夜晚,只能借著月光依稀可辨是一座黑漆漆的土地廟。

    「爹、娘,快來救我啊──」甦芷玉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丁原沒覺得怎樣,倒把桑土公嚇了一跳。

    雖然這里已經是城外十里一座廢棄的土地廟,周圍也沒有人家。但如此動靜萬一落在同道耳朵里,豈不給自己招來大大的麻煩。

    他一聲低喝道︰「不,不許哭!」

    哪知道甦芷玉卻哭得更加響亮,他自然不明白甦芷玉從小被嬌生慣養,偶有頑皮太過遭爹娘斥責,但只要哭聲一起必然萬事大吉。今夜連遭險境,看家本事豈有不用之理!

    桑土公無奈,肥手捂住甦芷玉的小嘴,恐嚇道︰「你再──哭,我,我就把你給──宰了!」

    丁原的身子被摔在地上,原先得無憂丹神效愈合的傷口差點再次斷裂,只疼得他冷汗淋灕。但他硬忍著不吭聲,听桑土公嚇唬甦芷玉反而笑道︰「你連話也講不明白,居然還敢出來混?」

    桑土公像只被踩到尾巴的野貓,一跳多高叫道︰「誰,誰說我,不、不、不會說話的?啊唷!」

    原來一個不留神,手上被甦芷玉狠狠用小嘴咬了一口。

    他的手一松開,甦芷玉便叫道︰「你這壞蛋快放開我,不然我叫爹爹來揍你屁股!」似乎在她心目里,打屁股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刑罰了。

    丁原嚇了一跳,怕桑土公拿甦芷玉出氣,于是朗聲道︰「不要欺負小女孩,有種沖著我來!」

    桑土公像拎小雞一般拽著甦芷玉,朝丁原嘿嘿一笑道︰「看,看不──出,你小小,小小年紀,還──挺講、講義氣。」

    丁原仰起臉望著桑土公,雖然對方伸一個手指頭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但那又如何?反正自己是賤命一條,在這個世界上再無親人。即便死了,天陸也只不過少個無名小混混而已。

    誰會為自己流一滴眼淚呢?活著又有什麼好?丁原不知道。自從失去了母親,他混跡市井,嘗盡各種辛酸,從未有一天真正開心過。

    這樣的活著,沒有任何渴求的賴活著,對于丁原來說其實亦無絲毫留戀。他不過是因活而活罷了。

    他毫不相讓的回敬道︰「我也看不出,你一把年紀了還干偷雞摸狗的事情。」

    桑土公的圓臉漲得通紅,梗著幾乎沒有的脖子道︰「我桑土公活了一百五十多歲,殺過人,放過火,但從不干雞鳴狗盜之事!」他情急之下,長長一句話居然說得十分順溜。

    丁原輕蔑的哼道︰「算了吧,就你?躲在人家床底下,趁大人不在就把人家女兒偷來,這又是什麼?」

    桑土公憋得臉更紅了,卻說不出話來。他為人雖然怪僻,但也絕不肯昧心而言。丁原雖然年紀不到桑土公的一成,但伶牙俐齒又佔著有理,硬叫對方說不出話來。

    丁原反倒不著急了,慢條斯理道︰「你若真的有種,不妨把小女孩送回去。等她爹娘回來,真刀真槍拼個痛快。」

    「不,不行!」桑土公這次卻回答的痛快。

    「為什麼?」

    桑土公「我」了半天才小聲道︰「我打不過他、他們!」

    丁原見他的樣子不覺好笑,心中感到這個家伙雖然腦筋直了一點,但也不全是壞人。如果自己設法打動他,說不定可以救下甦芷玉來。

    甦芷玉听桑土公親口承認不是爹娘對手,不由得心中得意,說道︰「大壞蛋,你若再不放了我,等我爹爹找來,小心把你屁股打開花!」

    桑土公嘿嘿一笑道︰「有,有你在我──手上,我、我不怕、怕!」

    丁原故意嘲笑道︰「原來你這人連當惡人都當得沒種,要靠人家的孩子,才敢和甦真夫婦叫陣。」

    桑土公急道︰「你,你這娃娃懂──什麼?我,我這叫智取!」

    「智取?」丁原哼道︰「你這方法愚蠢透頂。就算一時要挾了甦真夫婦,等人家要回孩子,回頭再找你算帳,你一樣完蛋。」

    「我,我會叫他們──立下、下一個、個毒誓,」桑土公說話自己吃力,听的人更加吃力︰「甦真──他素來,講、講信譽,我──我不怕,他反悔!況──且,我、我只要──鑽進土里,他也拿──我沒、沒辦法。」

    桑土公雖木訥,但也認死理,一旦認準的事情,牛也拉不動。

    丁原心中暗暗焦急,也不知道甦真夫婦是否能打退碧落山的人,又是否能夠找到這里來?

    甦芷玉小嘴一撇,不服氣的道︰「會像老鼠一般的鑽洞就好了不起麼?要是我爹爹來了,就算你鑽進地里,他也能把你揪出來。」

    桑土公顯然對自己的土遁極有信心,聞言反駁道︰「吹──吹牛!」

    「小孩的話是最真的了,你的那點微末功夫又怎麼是甦真的對手?」土地廟里又多了一人的聲音,听起來無限嬌媚,卻偏偏出自男人的嗓音。「我勸你還是把人交給我吧,桑土公。」

    桑土公臉色一變,叫道︰「耿無行!」

    這三個字念念得又難得的清晰,可見他對來人十分忌憚。

    不等丁原甦芷玉說話,桑土公一手一個夾起他們,身上黃光一閃,口里念念有詞,人又往土里鑽。

    事實上,他完全可以不顧丁原死活,方才在客棧因為猜不準哪個是甦真夫婦的小孩,故才兩個一起抓來,如今已經明明白白了,完全可以只帶著甦芷玉一人逃生。可是偏偏桑土公就是死腦筋,既然抓了兩個來,也就要帶著兩個一起逃。

    丁原的身子剛剛沉下地面,就听見耳畔「轟」的一聲悶響,眼前綠光一閃刺得眼楮生疼,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拋回地面。

    此刻桑土公自身難保,手也松開了。丁原與甦芷玉一左一右在半空里翻滾幾圈,那甦芷玉竟然迅速穩住身形,輕飄飄的落地,原來是情急之下用上了母親傳授的「水天一色」身法。

    雖然她年紀幼小,身法不怎麼到家,但保證屁股不先著地也還夠了。

    苦的是丁原,他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朝天,險些疼昏過去。如果不是體內無憂丹化解成的真氣護著他,就這一下已經要了他半條小命。

    甦芷玉一聲驚呼,腳一落地,也不管來了什麼惡人,沖到丁原身邊叫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那邊桑土公亦是穩住身形,梗著幾乎沒有的脖子叫道︰「小子,你沒死吧?」

    丁原心頭一動,暗想那小女孩也就罷了,這桑土公似乎也並不是惡人。但嘴里卻只哼了聲算作回答。

    桑土公听見丁原的哼聲也放了心,不知道為什麼他頗喜歡這兩個孩子。也許是多年隱居十分寂寞,有這麼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和自己斗嘴也是一樂。

    耳里就听那耿無行得意的「嬌笑」道︰「我說你逃不了的,桑土公。」

    桑土公雙手握住三稜梭,口中喝道︰「兩個──娃娃閃、閃開!」

    耿無行一身花枝招展的彩衣裝束,在夜色里看起來十分刺眼。他的容貌頗為俊俏,可惜媚氣太足,全身都散發著比女人還濃的香味。

    從年紀來看,耿無行也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但是對于修行之人來說,單憑容貌絕對不能用來推算年齡。事實上,耿無行的歲數早逾百歲,與甦真乃是同一輩分的人物。

    他的右手握著一把白玉折扇,正在輕輕搖晃著。那扇上畫著九個極盡妖嬈的女子,神態嫵媚卻透著一股股鬼氣。

    桑土公如臨大敵,目不轉楮的盯著耿無行。盡管從年歲上說自己比耿無行高出一輩,但論實力,耿無行卻在自己之上。

    他出自天陸北疆天峰山忘情宮門下,其師楚望天是當今魔門頂尖高手,曾經與甦真等人在百年前並稱魔道十大高手。如今的忘情宮在他的調教下已經成為魔道三大門派之一,氣勢之盛,連正道的七大劍派也為之側目。

    耿無行是楚望天三大弟子里最小的一個,修為雖然也居于最末,但在天陸群雄中已足以縱橫。尤其是他手里的九幽白玉扇為楚望天親傳,威力更是不容小覷。

    桑土公雖然位列天陸九妖之一,但揚名的是他的土遁之術而非真正功夫。

    「桑土公,把那個孩子放下,我可以饒你一條老命。畢竟你多年修行也不易啊!」耿無行悠然說道,好像已經認定桑土公不是自己對手。

    桑土公怎肯甘心?他一咬牙道︰「我、我絕不!」

    「那可就是你自找的了。」耿無行篤定的拿著折扇一搖一搖,半點也不著急,就像貓戲老鼠一般。

    桑土公土遁之術被破,就只有硬拼。他知道要是等耿無行的九幽白玉扇出手,自己絕難討好,于是先發制人,手里黑油油的三稜梭一聲呼嘯,化作一道黑光直刺耿無行。

    耿無行的身子動也不動,只是手里折扇猛地一搖,自那扇面上刮起一道黑色的陰風,「忽」的一聲撲向三稜梭。

    那三稜梭似遭遇極大阻力,在空中不停顫抖,雖沒有回退卻也無法再往前。

    只是這麼一個照面,兩人高下已經顯而易見。

    那邊甦芷玉可不管這許多,只輕聲問道︰「丁哥哥,你有沒摔疼哪里?」一雙小手就要扶起丁原。

    丁原只覺全身劇痛哪能動,他低喝道︰「你別管我,快趁這兩人廝殺趕緊逃跑,到城外找你爹娘去。」

    「那你怎麼辦,丁哥哥?」

    丁原咬牙忍著疼痛道︰「他們要抓的人是你,我不會有事。」

    甦芷玉猶豫道︰「可是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里啊?」

    丁原心中道︰「這個小女孩人雖不大,心地倒也不錯。但願她長大了還能這樣。」

    這時傳來桑土公一聲大吼,原來是他的三稜梭已被陰風吹得滴溜溜在空中打轉,眼看就要抵擋不住了。

    那邊的耿無行卻好整以暇,依舊不緊不慢的搖晃著折扇。

    丁原心中一急道︰「快走,不然就晚了!」

    「我要照顧你!」甦芷玉這次回絕的更加干脆。

    丁原沒想到這個小女孩一下子變得如此固執,借著夜色看見她嬌美的小臉蛋,心里卻不由得一酸。暗道︰「她的父母都是傳說里劍仙一流的人物,將來她也必定會成為神仙一般的少女。我又算什麼?我不知道我爹是誰,也不知道娘到底死了沒有?在別人眼里不過是個小無賴罷了。」

    想到這里且悲且怒,奮力用手一推甦芷玉道︰「快滾,我不要再看到你。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甦芷玉一怔,大眼楮里淚光盈盈,眼看又要哭出來。丁原實在不明白她哪來這麼多眼淚,當下也不理她。

    誰知道甦芷玉並沒有哭,更沒有離開,反而用手一抹眼楮,輕聲道︰「丁哥哥,雖然你對我這麼凶,我卻知道你是為我好。爹爹和娘親從小就教我做人不能忘恩負義,你為了我變成這個樣子,我怎麼能夠說走就走,不管你的死活?」

    丁原心中只有苦笑,面對這麼一個自作多情的小女孩,他也只好甘拜下風。

    這個時候場上形勢又起變化,桑土公見三稜梭無法克敵,索性收回手中。

    那耿無行更是得意,用陰陽難辨的嗓子道︰「桑土公,你現在滾蛋還來得及,我一向有好生之德,你若是遇見我的兩位師兄,只怕現在已成死人了。」

    桑土公一陣喘息,結結巴巴道︰「小、小狗莫要──猖狂、猖狂!今、今天,你──爺爺跟你拼、拼了!」話音一落,三稜梭猛地插進土里,足足有三尺之深,梭桿上黑油油的光華來回流動,嗡嗡的亂顫。

    「裂地刀!」轟的一聲,地上飛沙走石,土地廟也連晃好幾下。

    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自三稜梭插入處應聲而開,寬度足足有一丈多。那溝渠閃電一般朝耿無行的腳下延伸,裂開的地縫之中無數亂石激射向半空,聲勢異常驚人。

    當下耿無行不敢怠慢,身形一晃升到半空,像是有人用繩子吊著他一般搖搖晃晃,就是不落下。

    他手中的折扇也憑空卷起一股黑色的旋風,將射向自己的飛石一一裹在里面,不停的繞著自己的身體打轉。

    但那地下射出的亂石竟然像無休無止,足足半盞茶的功夫也不見減弱,在耿無行身邊旋繞的石頭越來越多,到最後幾乎把他整個人全裹在其中。

    丁原與甦芷玉固然是看得目瞪口呆,內心深處居然也希望桑土公獲勝。尤其是耿無行陰陽不分的樣子,著實招人討厭,相比之下,桑土公雖然也長得古怪些,人倒還算不錯。

    但世事往往事與願違,突然听見耿無行一聲「嬌叱」,九幽扇黑光大盛,土地廟里刮起一道道可怖的陰風,幾乎令人無法站住腳。

    那圍繞在他身邊的亂石轟然一聲四散而開,砸得到處亂飛,有一塊險險落在丁原頭上,卻被甦芷玉用小手輕巧的一撥彈開。

    丁原心里更是難受,暗道︰「連這個小女孩都比我有本事,可笑我居然還大言不慚的向甦真夫婦保證保護他們的女兒,其實我真是個沒用的家伙。」

    又想到︰「若是當年我哪怕只有小女孩這般的本事,也不會被巴老三他們欺負,娘更不會死在他們手里。要是我現在學得這樣的功夫,也可以找巴老三報仇血恨。可是,又有誰肯收我這個窮小子呢?」

    他在這里思緒萬千,那邊的桑土公卻面臨生死關頭。

    原來耿無行破解了裂地刀後,雖然身上無傷無痛,但原本自以為十分風流倜儻的模樣,多少顯得有點狼狽。

    他這數十年來呼風喚雨,正魔兩道的人物對他多有敬而遠之,何時受過這種氣?惱羞成怒之下,口念真言,運起全身十足的功力,施展出師門的絕技「九幽魔煞」!

    但听陰惻惻的嗚咽連聲,扇面上那九個美女竟然飄然飛天,在空中結成九曲大陣,或懷抱琵琶或手舞羅帶,形態各異。她們的身影輕飄飄有如鬼魅,渾身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死氣。

    丁原與甦芷玉都瞪大眼楮,望著那半空里飄浮的九名美女,並不曉得其中厲害。

    這九名女子原是百年前的冤魂,被楚望天以九幽陰火煉化,收到了扇中。一旦念動真言,將她們的魂魄放了出來,無異于將九個魔煞一起放到了人間。

    耿無行繼承乃師衣缽,在九幽扇上苦心修行近一個甲子,直到最近才修煉成了九煞齊出的最高境界。沒有想到第一個比試的,居然不是什麼名門正派的高弟,而是桑土公。

    桑土公臉色大變,萬沒有想到耿無行居然練就九煞齊出。那九個女鬼冤魂也不急于朝桑土公發動攻擊,卻在他周圍翩翩起舞,嗚咽而歌。

    桑土公一咬牙道︰「好,好你個──耿無行,你、你有九煞齊、齊出,我也和──你,拼、拼了,這條老命、老命!」他的手中三稜梭驀地飛起,在空中不停的旋轉,到最後形成一團黑影。

    耿無行笑道︰「桑土公,你在耍雜技嗎?」

    桑土公也不回答,臉上一層淡金色的光芒越來越濃,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滴答落下,嘴里不停念著什麼。

    耿無行發覺有些不對,驚疑道︰「桑土公,你要干什麼?」

    桑土公的眼楮猛地睜到最大,哈哈一笑說︰「我、我跟你拼、拼命!」他頭頂的三稜梭轉得愈加快了,帶動起周圍的狂風大作,將甦芷玉與丁原直吹得朝旁邊閃。

    耿無行不敢再等究竟,手中的扇子搖成一陣白影,嘴里發出一聲尖嘯。空中的九個女子聞風而動,齊齊朝桑土公殺來。

    桑土公理也不理,低低吼叫道︰「桑土公!」

    听聞此言,耿無行的臉色大變。


風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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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5-26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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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元神

   只見桑土公光禿禿的頭頂金光一閃,冒出一團青煙,在空中迅速凝成一頭一丈多長的穿山甲!

    那穿山甲的雙眼閃著金光,一條紅色的長舌吞吐不停,上面的粘液甚是惡心的滴落到地上,頓時將地面蝕出一個個小坑,直冒出刺鼻的輕煙。

    桑土公卻如入定一般,雙目圓睜一動也不動,在丁原看去宛如是一尊泥塑的雕像。

    那穿山甲的一對前爪像人一樣,握住空中飛舞的三稜梭,只是隨意的一揮,一道金光波紋似的朝外四射,九名撲來的妖艷鬼姬就仿佛遇到了閻王般,忙不迭地朝後飛退。

    其中一鬼姬退得稍慢些,被那道金光掃中雙腿,只听見一聲淒厲的鬼嚎,便在金光里瞬間幻滅。

    耿無行惡狠狠盯著半空里的穿山甲,驚叫道︰「元神出竅!」

    原來那碩大的穿山甲便是桑土公的本命元神,他在五百年前本是百萬大山里的一只普通穿山甲,因為誤服仙草這才通了靈性。經過三百多年的修煉,最後終于煉成人形,以「桑土公」為號。

    這土遁之術可以說是他得道前的謀生手段,修煉成妖後,亦以此聞名天陸。

    大凡修煉之人,無論是正魔兩道者皆有本命元神在身,那亦是修煉者的精髓與命門所在。若修行到家,如桑土公這般的魔道高手,平日里也可以本命元神神游天外,卻絕少在遇敵時顯現。

    本命元神的威力固然強大,然而一旦出竅,一則肉身失去憑依,極易被仇家趁機毀去。二則元神出竅最耗內家真氣,莫說時間一長,內力不濟又來不及收回肉身,有魂飛魄散之虞,即便能夠順利回到宿體內,也大大折損元氣,要想恢復,少則數十年,多則上百年。

    故此,無論情況如何險惡,正魔兩道的高手也絕少以本命元神出竅退敵,否則即便成功,自己也成半個廢人,後面幾十年的日子絕不好過。

    但偏遇上桑土公這樣實心眼的人,一旦發起狠來什麼也不顧,竟然招呼也不打,就祭出了元神。

    即使是耿無行這般的人物見狀也不由得心驚,此時就算他有心暫退,只怕桑土公也不肯輕易放過。無奈之下唯有拼死周旋,心中卻也在暗暗叫苦,原本只想叫對方吃點苦頭知難而退,誰曉得桑土公說拼命,還真的拼上了老命。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牙催動苦修了一個甲子的魔門真氣,九幽白玉扇在手中舞得像風輪一樣,源源不斷將功力注入那八名鬼姬身上。

    但見半空中的八名女鬼冤魂眼楮里的幽光大盛,身影也越漲越大,到最後竟有兩個大漢般高大,在耿無行的咒語驅動之下,朝桑土公的本命元神發動第二次攻擊。

    這一人一妖八鬼在土地廟展開好一場惡戰,只殺得天地無光,山河變色。

    桑土公本命元神化作的穿山甲手舞三稜梭,猶如魔神下凡,殺氣凜凜威不可擋。耿無行驅動的八名鬼姬雖然厲害,卻在道行上遜色不少,只敢遠遠在外圍纏斗。

    耿無行心中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盤,他知道桑土公的本命元神雖然厲害,但也不可久持,只要自己頂住開始的一段時間,接下來桑土公勢必在劫難逃。

    但話雖這麼說,但真要抵擋住桑土公的元神,耿無行也不得不施展出全身的力氣,事後若性命猶存,也需得閉關十年以上,方能從這一戰中恢復元氣。

    丁原與甦芷玉已經縮到角落里,看那兩人斗得驚天動地,丁原低聲道︰「玉兒,看樣子現在他們倆誰都顧不上你,你趕緊逃吧。」

    甦芷玉道︰「丁哥哥,你也和我一起走嗎?」

    丁原心中苦笑,暗道︰「我若能走,早便走了,還傻等在這兒給那兩個妖怪做盤中餐嗎?」他催促甦芷玉道︰「你管我干什麼,我和你原本沒有一點關系,過了今天我們也要各走各路。」

    甦芷玉一個勁搖頭道︰「丁哥哥,你是好人,我絕不能扔下你。等找到我爹娘,我一定求我爹收你做他的關門弟子。」

    丁原心中一動,他雖然完全不了解仙魔兩道之事,但今晚歷劫也能知道,那甦真夫婦絕對是一流人物。如果甦真肯傳授自己藝業,哪怕學到他的半成,也足以報仇雪恨。

    但他為人倔強,亦絕不肯為此低聲下氣求人,于是道︰「我不會求你爹,你也不用為我去求。你現在快走,不然什麼都晚了。」

    甦芷玉想了想,小手伸到丁原胳膊下,小心翼翼的把丁原扶起道︰「我帶你一起走。」

    說話間,突然听見耿無行憤怒異常的一聲尖嘯,兩人抬頭一看,原來那八名鬼姬又被桑土公的本命元神破去了一半!

    耿無行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要知這九幽白玉扇乃楚望天親傳他的寶物,是楚望天早年得意的貼身法寶之一。那九名女鬼更是收來不易,毀去一個便少一個。

    今晚一場惡戰,居然被桑土公破去一大半,別說自己心疼不已,回去後也無法向師尊交代。

    急怒之下,耿無行尖叫道︰「老鬼,你毀我仙家寶貝,我跟你至死不休!」

    土地廟中陰風大作,空中傳來滾滾雷聲,耿無行全身衣裳鼓脹成氣球一樣,手里的九幽白玉扇射出萬道黑光。

    原來驚怒之下,耿無行施展出他出道以來從未用過的「九幽天煞大法」,拼著耗損半個甲子的功力,也要擊殺桑土公。

    這麼一來,可苦了甦芷玉和丁原,兩人在罡風里連站也站不穩,更不用說要甦芷玉攙扶著丁原逃出土地廟。甦芷玉每邁出一步,都被罡風吹得歪歪斜斜,數十步路竟比登天還難。

    桑土公祭出的元神見狀也不畏懼,反而舍棄了那四名不堪再戰的鬼姬,揮舞手中的三稜梭直沖向耿無行。

    耿無行雙目盡黑,猙獰的面容如同惡魔一般恐怖,全無半點嫵媚模樣。那九幽白玉扇在主人的催動下,轟然爆出三團黑色光焰,在空中幻化成三個手持力斧的黑甲魔煞,與桑土公的元神斗在一處。

    這一戰的凶險又不知勝過方才多少倍,只片刻功夫,一名黑甲魔煞被三稜梭透體而過魂飛魄散。

    但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好過,另一名黑甲魔神趁機在穿山甲厚實的背上斬下一斧,雖然沒有砍斷它的身子,卻也是皮肉翻卷,鮮血淋灕。

    耿無行如有感應,「哇」的噴出一口鮮血,手里的扇子揮舞更急。那邊桑土公的肉身也是一陣搖晃,後背上裂開一道血口。

    穿山甲一聲哀鳴,使出全力以三稜梭劈斷刺傷自己的黑甲魔煞一臂,但身上跟著又吃一斧。

    片刻功夫,穿山甲遍體鱗傷,渾身浴血。但是黑甲魔煞也被它殺得只剩一個,四名鬼姬更是再折一半。

    兩人的喘息越來越劇烈,耿無行不停地朝外噴黑氣,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停喘著氣。但這個時候他們都已欲罷不能,只得死拼下去。

    穿山甲突然發出一聲低吼,三稜梭左右開弓再將兩名鬼姬殺死,然而它的胸口也被黑甲魔煞的利斧劈出一道傷口,連腸子也流了出來。

    甦芷玉何時見過這等血腥場面,忍不住驚呼,差點當場就吐了出來。

    耿無行鮮血狂噴,身軀彈射而起,九幽白玉扇化成一道刀光劈向穿山甲的腦袋。

    穿山甲手中的三稜梭飛速彈起架住玉扇,卻難防身側的黑甲魔煞舉斧又劈。

    耿無行趁機玉扇一揮,九根扇骨宛如利箭一般射出,桑土公的元神近在咫尺,連閃避的時間也沒有。

    但見那穿山甲猛地一甩頭,也不理睬利斧與扇骨,口中的長舌飛鏢似地吐出,迎面穿透黑甲魔煞的心髒。

    黑甲魔煞應聲而滅,但臨死前,那斧子卻還是砍在了它的背脊上。

    「噗噗」聲接連響起,九根扇骨一根根全部刺入穿山甲的身體,一道道血柱沖天飆起。穿山甲負傷而吼,手中三稜梭也深深刺入耿無行的胸口。

    耿無行沒有想到桑土公如此強悍,狂叫一聲玉扇松手落地,整個人也朝後飛去。

    桑土公的元神亦是強弩之末,連三稜梭也無力拔出,龐大笨重的身軀重重砸落在地上,再也無力動彈半下,任渾身鮮血直淌,眼看也活不成了。

    「啪」的一聲,耿無行的身子也結結實實撞在廟門口,像死魚一般癱軟在地,胸口還插著那支三稜梭。

    一場龍爭虎斗,最後落了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甦芷玉正扶著丁原好不容易逃到廟門口,忽然見面前落下一個黑漆漆的影子,立在地上竟是耿無行,不禁嚇了一跳。但低頭看見耿無行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于是又松了口氣,抬腳想從耿無行身邊繞過去。

    誰知耿無行並未真的死透,驀地身體彈起,張開雙手掐向甦芷玉獰笑道︰「就算我死了,也要找你墊背!」

    甦芷玉一下子傻在那里,連動也不能動。

    丁原見狀雖然也是錯愕,但他終究生性機敏,想也不想便橫身護在甦芷玉身前。

    耿無行的一雙血淋淋大手正抓在他的咽喉上,令他頓時透不過氣,連骨頭也幾乎要被掐斷。

    丁原借著最後一點神志,雙手下意識抓住耿無行胸口的三稜梭,拼盡全身氣力朝里一絞。如果是人間平凡兵器原也奈何不了耿無行,但這三稜梭是桑土公修煉百年的魔寶,豈同凡響?

    耿無行一聲狂叫,雙手漸漸松開,身子也朝後軟倒。

    丁原覺得喉嚨上一松,剛猛咳著喘口氣,卻見耿無行微閉的雙目突然圓睜,雙手抓住三稜梭朝前一扯,那三稜梭竟然直透丁原的前胸,自後背穿越而出。

    兩個人被三稜梭穿在一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丁哥哥!」甦芷玉被眼前景象驚得不知所措,大聲哭叫起來。

    忽然覺得肩頭一暖,似乎被人握住,她下意識的又是一聲尖叫,幾乎昏了過去。

    卻听背後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道︰「玉兒別怕,爹娘來了。」

    甦芷玉回過身,只見水輕盈正站在她背後,雖然神色略顯疲倦,但目光里滿是憐愛與欣慰。

    在水輕盈身旁,甦真一臉鐵青,身上的黑衣幾處破損,滲出暗紅血跡。

    甦芷玉呆呆的盯著爹娘半晌,突然哇的一聲眼淚狂涌而出,叫道︰「娘!」然後撲進了水輕盈的懷里。

    水輕盈憐惜的愛撫著女兒不停起伏的後背,柔聲安慰道︰「好了,女兒,沒事了。」

    甦真走到丁原與耿無行身邊,耿無行已經沒了氣,而丁原也是氣若游絲,眼看是活不成了。

    甦真知道不能莽撞地拔出丁原胸口的三稜梭,當下伸手如電,連點了丁原身上數處穴道,以仙家真氣暫時封住他狂流的鮮血。

    「爹,快救救丁哥哥!」甦芷玉掙脫水輕盈的懷抱,急切的央求著說道。

    甦真眉頭緊縮,搖搖頭慢慢說道︰「你丁哥哥怕是活不成了。」

    甦芷玉一呆,哭道︰「我不要,爹您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的。」

    甦真與水輕盈對望一眼,彼此露出苦笑。

    他們與碧落山九大高手苦斗半夜,最後終于擊退敵人。碧落山一名二代弟子被甦真當場殺死,另有五人重傷。如果不是水輕盈力阻,只怕那些人沒一個能活著回去。

    但經此一戰,甦真與水輕盈也耗損不少功力,至少得回家靜修數年。他們掛念女兒,急急返回客棧,卻見客房里空空蕩蕩,只有天心燈還孤零零散發著紅光。

    幸好甦芷玉手腕上套著一個銀鈴手鐲,這被稱作「靈犀鐲」的銀鈴手鐲共有兩只,每只上有八個小指甲大小的銀鈴。只要用真氣催動其中一個,另一個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能發出回應。甦真夫婦正是借著這靈犀鐲搜尋到了土地廟。

    他們遠遠就看見耿無行撲向愛女,可恨遠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睜睜地望著,水輕盈更是閉起雙目不忍再看。

    哪曉得丁原在危急關頭橫空出手救下甦芷玉,甦真與水輕盈心中對他的感激無以復加。因此,但凡有一點辦法,這夫婦兩人也要救活丁原,可惜三稜梭透體豈是兒戲,以甦真的神通亦是束手無策。

    忽然听見有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幽幽嘆息道︰「這、這個娃娃,真──不錯,可惜,要、要陪──我老怪──一起下、下地獄啦!」原來是桑土公的元神伏在地上說話。

    甦真雖沒親見桑土公劫走自己的女兒,卻也猜到了大半,自然對其元神也沒有什麼好感,只冷冷地哼了一聲。

    甦芷玉看著桑土公垂死的模樣,卻動了惻隱之心,懇求道︰「爹爹,他其實也不壞,你也救救他吧。」

    甦真本想不理,但看著女兒的嬌弱乏力、淚光盈盈的樣子,也心中一軟。

    他早年也是魔道絕頂人物,行事一向囂張。但遇到水輕盈後性子收斂不少,得此愛女,性情更是變得溫和許多。

    摸摸女兒的小臉,甦真暗想道︰「丁原我是救不活了,那桑土公除了窺覷我手中寶物外,也沒什麼大惡,為人更是憨直,不如遂了玉兒的心願。」于是他右手扣印,驅動真元,臉上青氣一閃,將桑土公的本命元神送回肉身。

    桑土公的身體抖了幾下,緩緩軟倒在地,嘆了口氣說︰「多謝、謝你了,但、但我怕──也活、活不了──啦!」

    甦真手一揚,拋出三粒紅色丹丸在桑土公腳邊,冷冷說道︰「你先服下,再找一僻靜之處調勻真氣,然後回家閉關數載,功力雖不能恢復如初,也足夠你自保。」

    桑土公一陣錯愕,他自然曉得這三粒丹丸就是聞名天下的無憂丹,甦真雖有煉制,但至少也需耗費數十年的功夫,而且一次煉丹絕對不會超過十二粒。對方與自己素昧平生,卻一出手就是三粒,心中不由得大是感動。

    他雖然位列天陸九妖,但從來獨來獨往,更無半個朋友。許多人當面敬畏他,背地里卻都拿他的口吃做笑柄。豈知甦真不僅耗費真元助自己元神歸位,更慷慨贈送三粒無憂丹,心頭不禁感慨萬千。

    當下桑土公收起無憂丹,勉力強撐起身體道︰「謝、謝啦!」

    甦真並不領情,冷冷道︰「不必了,我只是看在玉兒的面子上才這麼做。」

    桑土公不再說話,默默服下無憂丹,一道甘甜的熱流瞬間流遍全身。他此刻心中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這恩情一定要報。

    數年之後,桑土公果然為了今日之情,關山萬里,赴湯蹈火,成就了一段天陸佳話。

    卻說丁原忽然張開眼楮,模模糊糊看見水輕盈與甦芷玉,于是欣慰的一笑,用幾乎不可听聞的聲音吃力道︰「我、我總算不負承諾!」

    听得此言,甦芷玉收住的淚水再次泉涌,拼命的搖著母親道︰「爹、娘,你們快想想辦法啊!」

    水輕盈知道這是丁原回光返照,連無憂丹也救不了他,只得黯然搖頭不語。

    甦真默嘆一聲,用少有的溫和語氣道︰「孩子,你有什麼心願未了盡管說出來,就是移山倒海,我甦真也一定為你辦到!」

    此話若是別人听見必定驚喜不已,甦真素來一諾千金,他既答應為人辦事,就算把整個天陸倒轉過來,也在所不惜。

    但丁原微微一搖頭,嘴角居然浮起一絲笑容道︰「我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麼心願,死就死吧,沒什麼可怕的。只麻煩你們把我葬在一個沒人的地方,從此不會再有人給我冷眼。」

    他淡淡說來卻聞者辛酸,水輕盈也禁不住熱淚盈眶,望著自己的夫君道︰「就當真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甦真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若說還有一線生機,就是上翠霞山找淡一真人討一粒九轉回天金丹,再用翠霞派的六合回春心法為這孩子洗髓易經,重塑肉身。」

    甦真一頓又說道︰「可是,姑且不說九轉回天金丹翠霞派只存四粒,那六合回春心法更需翠霞派六個老不死一起出手,運功三十六天方能大功告成。其中更是凶險無比,動輒走火入魔,要救活這孩子,那六個老不死各自也要折損數年功力。淡一真人雖然為人方正,但我和他從無半分交情,他又怎肯出手相助?」

    甦芷玉一听丁原還有救活的希望,哪還管有什麼為難之處,拉著父親衣襟一陣猛搖哀求道︰「爹,求求你,一定要讓那個淡一真人救活丁哥哥!」

    水輕盈沉吟片刻,徐徐道︰「說不得,只好去試一試,畢竟這孩子是為了玉兒才遭此大難。」

    甦真苦笑道︰「試一試倒也無妨,但若翠霞派趁機跟我討那件東西,我到底是給還是不給?」

    水輕盈一震,低下頭去,望著丁原慘白的面龐,一咬牙道︰「實在不行那便給了!反正六十年來你我也參不透其中奧妙,不如送給淡一。他為人正直,即便真能參透寶物,對天陸也是幸事。」

    甦真看著妻子堅決的神態,沉默半晌才重重點頭道︰「好,我們這就上翠霞山,不過淡一想要那東西也沒那麼容易!」

    甦芷玉听著父母的對話,悄悄垂下頭望著丁原,心里默默道︰「丁哥哥,你再堅持一會兒,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地落在已毫無知覺的丁原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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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5-26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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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翠霞

   天陸正道最著名的共是七大派,碧落山與平沙島俱在此中。

    雖說七派各有所長,但執牛耳者當推翠霞劍派。其掌門淡一真人修行兩百余年,法力通天已臻散仙境界,是公認的七大劍派第一高手。

    淡一之下尚有同門師弟五人,都是當今世上頂尖的正道高手,與淡一真人並稱翠霞六仙。這六仙門下弟子人數更是逾千,其中不少已是淡一真人的玄孫輩弟子。

    淡一真人生性淡泊,在天陸正道享有極高威望,但近年因為大劫將至,于是閉關修行,不問世事。

    如今操持翠霞劍派實際大權的乃是其師弟淡怒真人,他以「怒」為號,為人也果然是嫉惡如仇,法度森嚴。在他的統管下,偌大的翠霞劍派還算門風頗正,也少有人敢在外面仗著師門名聲隨意滋事。

    這翠霞山坐落于天陸中部,山勢連綿起伏千里不絕,為中州地界里最險峻的山脈。其主峰坐忘峰更是壁立千仞,懸崖陡峭,尋常人連半山也到不了。

    但至山頂卻別有洞天,飛瀑流泉,蒼松翠柏掩映屋宇千棟,如同人間仙境。

    翠霞山雖然險峻,對甦水二人卻如履平地,甦真抱著人事不省的丁原,水輕盈牽著甦芷玉,各駕仙劍倏忽千里,坐忘峰雲蒸霞蔚的美景已近在眼前。

    驀地,半空里亮起一紫一青兩道劍光,兩名俊朗的青年持劍而來,正攔住甦水二人的去路。

    左面那名青年年紀略長,率先收起仙劍,人迎風飄浮空中抱拳行禮道︰「請問幾位仙友駕臨翠霞,不知有何貴干?」

    水輕盈還禮道︰「這位小仙友,我們此來是專程拜訪淡一真人大駕,煩請你通報引見。」

    右面年紀較輕者嘿嘿一笑道︰「我家祖師伯閉關多年,連師祖他老人家也難得可見一面,幾位還是請回吧。」

    甦真哈哈一笑,一揮衣袖道︰「別人淡一可以不見,我甦真來了他也敢端這臭架子?」

    甦真自報家門,兩名年輕弟子听聞都是神色一變,下意識的朝後連退數步,拔劍在手如臨大敵,緊張道︰「你便是百年前大鬧天陸九州的甦老魔?」

    甦真見兩人顯然是怕了自己,心中忍不住得意,哼道︰「正是我,你們說淡一會不會見我?」

    兩個年輕弟子不明甦真來意,自然不敢輕易放他過去。但是對于甦真的功夫雖沒有領教過,卻也明白絕對不是他對手。

    于是那年紀較長的弟子連忙道︰「原來是甦大俠,您駕臨翠霞山,我家祖師伯原本應當出面接待。但他老人家真的在閉關靜修,誰也不敢打擾。不過如果您想見別人,我可以立刻為您通報。」

    甦真微笑搖頭道︰「不行,這件事情除了淡一,別的人都做不了主。」

    年長弟子猶豫一下,無法判斷甦真是真有事情登門,還是故意找碴?于是試探問道︰「是否可以請淡怒師叔祖接待您呢?」

    甦真嘿嘿笑道︰「這事情他也做不了主。」

    那年輕弟子正是淡怒的徒孫,聞言忍不住冷笑道︰「閣下好大口氣,我家師祖願不願見你還難說呢!」

    甦真也不生氣,傲然道︰「我要見的人,還沒有敢不見我的!」

    水輕盈見話就要說僵,趕緊插話道︰「兩位小仙友,我們夫婦兩人此來確有要事,非淡一真人不能解決。還是請兩位通報一聲吧。」

    年長弟子看了眼水輕盈,驚道︰「您就是當年天水閣閣主秦老前輩的嫡傳弟子,水輕盈水仙子?」

    水輕盈幽幽一嘆道︰「我早已不是天水閣的人了,還提往事作什麼?」言語中顯得無限落寞。

    甦真見妻子感念前事情緒低落,一喝道︰「廢話少說,你們到底是通報還是不通報?」

    正在這緊要關頭,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道︰「掌門師兄神算無差,今晚果真有貴客臨門!」話音未落,來人已到了近前。

    兩名弟子雙雙行禮道︰「弟子參見四師叔祖!」

    甦真定楮打量,見此人須發皆白,雖然身材瘦小卻一派仙風道骨。身上穿的是一件藍色長衫,背後掛著一把三尺長的古劍。

    甦真漠然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老不死。」

    兩名弟子聞言勃然變色,老者卻滿不在乎,哈哈笑道︰「你怕活得比我小不了幾歲,大家彼此彼此。」

    甦真臉上微微一松,但語氣還是不善道︰「方才那兩名弟子說淡一閉關多年,你卻說淡一算出今晚我要來,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

    老者笑道︰「誰也沒有裝神弄鬼,更不敢和你來這套。掌門師兄的確閉關多年,但在一刻之前,他卻突然以千里傳音召我入內。言道心頭忽有所感,于是卜了一卦,方知正有貴客蒞臨,便命我立刻到前山打探,果真遇見賢伉儷。」

    這老者是翠霞六仙中僅有的兩名在家高手,姓羅名和,為人坦蕩機警,能言善辯,故外務多由他出面處理。如果此次來的是淡怒真人,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甦真的神色果然緩和下來,只道︰「這個牛鼻子,就喜歡故弄玄虛。」

    羅和側身一讓,右手引道︰「賢伉儷請!」

    甦水二人各帶丁原、甦芷玉,由羅和引領降落在坐忘峰頂。幾人落腳之處,正是一個偌大的山洞前,周圍奇草異木郁郁蔥蔥,清靜幽雅。洞口侍立八名翠霞劍派二代弟子,見羅和前來俱都是畢恭畢敬。

    甦真掃了他們一眼,只見男女老少皆有,卻無一不是神清氣足,修為精深。當下心中暗想︰「翠霞派稱雄天陸正道果非僥幸,就拿這些二代弟子來說,放眼正魔兩道亦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倒不能小覷了他們。」

    羅和朝那些弟子點頭還禮,而後低聲問右側第一名弟子道︰「掌門師兄可曾出關?」

    那弟子恭敬回答道︰「師伯剛剛傳下話來,請四師叔帶著幾位貴客入內。」

    羅和點頭道︰「好。」走到洞門前微微躬身道︰「大師兄,甦真伉儷已經請到。」

    那厚重的洞門徐徐朝兩邊開啟,里面傳來一個溫和蒼老的聲音道︰「快請進來。」

    羅和應了聲︰「是。」然後回身朝甦真略一抱拳微笑道︰「兩位請!」自己則在前引路。

    進到洞內,只見里面大約數丈方圓,布置雖只依天工、無甚雜物,但收拾得卻非常干淨。

    洞壁兩邊擱著數盞油燈以供照明之用。最里面一張石床,上面稻草不見半根,一名鶴發童顏的白衣真人正盤腿端坐其上,一手持著拂塵,另一手施禮含笑道︰「甦仙友,水仙子,兩位聯袂蒞臨本派,翠霞一山亦是蓬蓽生輝。此間簡陋,連椅子也沒一張,只好委屈各位將就坐在草蒲之上了。」

    甦真低頭一看,床前並排放著三個草蒲,正好一人一個。當下甦真率先抱著丁原坐下,水輕盈亦牽著女兒坐在丈夫旁邊,羅和最後落座。

    背後一陣和風吹起,也不見淡一真人有絲毫動靜,洞門便徐徐關閉。

    水輕盈先施禮道︰「我們夫婦專程登門拜見真人,原有要事,卻不料打擾了真人清修,輕盈不勝惶恐。」

    淡一真人微微笑道︰「貧道六根未淨,天道難窺,談何清修?不過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以避劫數罷了。但不知道賢伉儷蒞臨本派所為何事,只要敝門力所能及,必定效力。」

    甦真心中暗想道︰「他這般說話,多半是看在盈妹師門的面子上,與我怕搭不上半點關系。」

    水輕盈微微施禮道︰「我們夫婦上門正是有求真人,懇請真人慈悲為懷,救那少年一命。」

    淡一真人沒有說話,拂塵輕輕一掃撫過丁原全身,雪白的眉毛皺起道︰「這個少年不知是誰,居然受了如此重的內傷。他的五髒六腑已經全部碎裂移位,若不是靠著甦仙友的無憂丹與百年純正真氣護持,恐怕早已斷氣多時了。」

    水輕盈黯然道︰「不錯,這少年的性命,就算竭我夫婦所能也無法救回,只有懇請真人施以援手。」

    淡一真人半晌無言,許久才道︰「若以甦仙友、水仙子也不能起死回生,淡一與翠霞一派又有何計?」

    甦真按捺不住,聳眉說道︰「淡一真人,明人不做暗事,我開門見山和你說了吧。我們夫婦此來,就是請你送粒九轉回天金丹,再以六合回春心法渡這少年起死回生。這是他唯一生還的希望,無論如何你也要答應才是。」

    雖然他的話不怎麼客氣,卻罕見的用了一個請字,也算是破天荒頭一遭。

    但羅和在一旁听了,仍禁不住微微變色,淡一真人卻也神色平靜,淡淡道︰「不知道這少年是何來歷,竟勞動兩位仙友全力維護?」

    甦真回道︰「他與我本非親非故卻舍命救了小女,我甦真恩怨分明,無論如何也要救回他的性命。不然,我還有什麼顏面稱雄天陸?」

    水輕盈亦是嘆了口氣道︰「當著真人之面,這事但說無妨。」當下她簡略的把如何邂逅丁原,如何遭遇碧落山高手諸般故事說了出來。當中一段,她夫婦倆並不在場,還是听甦芷玉轉述的。

    這些事情原本就驚心動魄,再加上水輕盈娓娓道來,眾人听得都不免氣悶。

    在場幾人心里,莫說晏殊、晉公子、天龍真君與桑土公之流,就是耿無行也不過爾爾。但其中過程如此跌宕起伏,尤其是桑土公竟然放出本命元神死戰耿無行,還是令眾人微微動容。

    最後說到丁原如何舍身擋下耿無行,淡一真人唏噓道︰「小小年紀便敢舍命攔下耿無行,這個少年著實難得。」

    甦真嘿嘿笑道︰「既然連淡一真人你也這麼說,就麻煩你趕快救治他了。」

    淡一真人苦笑著道︰「若是我一人之事,我必當效力。可是無論那金丹也好,六合回春心法也好,都非貧道一人可以決定。也許甦仙友尚不知道,金丹現在僅剩下三粒,非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再用。」

    甦真一怔,徐徐問道︰「你當我好騙?九轉回天金丹明明還有四粒,怎麼在你嘴里就少了一粒?」

    羅和在一邊解釋道︰「四粒金丹已是六十年前的舊事了,數年前為助我三師兄淡言真人順利度過大劫,經大師兄與眾師兄弟商量多日,才決定動用一粒金丹,為了這件事情,在我們同門間險些釀成不快,全仗大師兄威望和百般勸說,最後才把此事壓下。這是本派隱私,原不足為外人道也。但既然甦仙友垂詢,我也只有實話實說。」

    甦真看羅和與淡一真人神情,知道他們未曾撒謊,于是說道︰「這不是關鍵,你手頭上不是還有三粒?我只需要借用一粒便夠。」

    羅和苦笑道︰「甦仙友勿急,你還是不明白其中關鍵。試想那金丹用在我三師兄身上,以助他度過劫難,都引起如此波瀾,何況是要用在一個與本派毫無瓜葛的陌生少年身上?即便是掌門師兄,也不得不權衡一番,不能僅憑我一人的喜好妄行。」

    甦真露出不屑神色,冷笑道︰「我並非不知道這其中關鍵,只是翠霞劍派號稱天陸牛耳,淡一真人更是宗師身分。當年諸派為了各自目的群起追殺我,唯獨你們翠霞劍派置身事外。此節我雖嘴里不說,心中卻頗為欽佩。

    「哪知道這不過虛有其表,一旦當真牽涉所謂本派利益,你們就不會再談什麼天道憫人,慈悲救世。如今眼看那少年命在旦夕,你們還只和我談什麼同門波瀾,豈不可笑。」

    羅和面露慚色,淡一真人也是久久無言。

    沉默半晌後,甦芷玉忽然用她童稚的聲音求道︰「淡一真人爺爺,我娘親也曾經說過,天陸七大劍派掌門里,您是最慈悲正直的一個。我娘親的話一定不會騙我,求求您救救丁哥哥吧!」

    淡一真人和藹的望著甦芷玉,微微嘆口氣道︰「你爹爹教訓的對,貧道忝為一派掌門,但對于此事卻無能為力。就算我獨排眾議送出一粒金丹,可是我又如何說動其他五位師弟耗損苦修的真元,以六合回春心法為這少年療傷?」

    羅和慨然道︰「大師兄,別人小弟我管不得,但只要大師兄一聲令下,小弟願為附驥!」

    淡一真人唏噓道︰「四師弟古道熱腸我怎麼不曉得?二師弟外冷內熱想必也沒什麼,三師弟為人雖沉默寡言,但也是性情中人,但其他幾位師弟間就未必好說了。」

    羅和低頭道︰「大師兄說的是,其實誰不想借著那金丹安然度過劫數,也只有您寧願依靠自己修行。」

    水輕盈低聲說道︰「愚夫婦也知此事萬難,還請真人成全。此後翠霞一派若有任何差遣,我夫婦必當全力以報!」

    這話出口,連羅和這樣修行百多年的人物,也不禁怦然心動。

    要知道甦真的藝業當今之世屈指可數,水輕盈亦是五百年來號稱天陸三大聖地之一的天水閣杰出傳人。當年如果不是為了甦真被逐出門牆,那下一任的閣主,也絕對逃不過水輕盈掌心。

    倘若翠霞派與這二人結下善緣,即使是天峰山的群魔,往後也不敢輕易挑釁。

    可是淡一真人拂塵一擺,嘆道︰「賢伉儷情義深重,貧道且慚且佩。但貧道終究沒有絲毫把握說動眾師弟,更不敢拿師尊傳下的千年基業做兒戲,請兩位體諒。」

    水輕盈見淡一真人始終不肯出手,當下黯然道︰「難道真人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淡一真人搖搖皓白的頭,長嘆一聲,終究沒有開口。

    一旁的羅和面露羞慚,低頭無言,目光更不敢再看甦水二人一眼。

    甦真哈哈大笑道︰「好,看來任我如何懇求,都是沒用的了。什麼翠霞劍派不過如此!從今以後,我甦真與你翠霞一派再無半點情面可言,那少年的帳一半記在楚老魔頭上,另一半就記在你淡一身上!」

    他居然把淡一真人與楚望天並論,若在平日羅和自然有話要說。但是現在心里著實難受,卻只能一聲不吭。

    水輕盈一把抓住要起身的丈夫,雙目凝視淡一真人,徐徐問道︰「我們夫婦不行,那幅絕世之畫是否可以?」

    此話一出,滿堂變色。

    羅和深深吸了口氣,抬頭與淡一真人對望一眼才問道︰「水仙子說的可是那幅《曉寒春山圖》?」

    水輕盈頷首道︰「不錯,就是它!」

    羅和的詫異神色漸漸退去,說道︰「原來《曉寒春山圖》果真在賢伉儷的手中。」

    甦真傲然道︰「若不是為它,六十多年前正魔兩道數十門派,逾千位高手,又怎麼會聯手追殺我?不過這圖終究還是好好的收在甦某手里,如今只為這少年一命,甦某甘願與貴派交換!」

    淡一真人清澈深邃的目光注視著甦真,看得甦真心頭一動,暗道︰「這個老道深藏不露,全身的修為絕對不在我之下。看來這六十年他也絲毫沒有虛度。」

    淡一真人平和的徐徐問道︰「兩位仙友的話可是當真?」

    甦真心中冷笑道︰「說什麼名門正派,如今狐狸尾巴果然露出來了。比起天龍真君那些明著出手的人,也高明不到哪里。」

    他心頭一陣厭惡便沒有開口,水輕盈回答道︰「當著真人的面,愚夫婦豈敢胡言亂語?」

    甦芷玉是在場唯一不知道《曉寒春山圖》為何物的人(昏迷的丁原也在例外),她奇怪的望著這些年紀早過百歲的長輩,不明白為什麼提及一幅圖畫,就變得如此緊張慎重?

    羅和問道︰「此圖在賢伉儷手里至少有一個甲子,不知是否參悟其中奧妙?」

    甦真神情有些不愉悅的冷哼一聲,水輕盈苦笑說道︰「倘若真的參透此圖,愚夫婦亦早就修煉得那半卷神章,何必再為這少年的性命而奔波萬里?」

    淡一真人知道水輕盈所言無虛,他沉吟半晌道︰「《曉寒春山圖》原本是上古恩澤,其中更藏著半卷《天道》。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此拋家舍命,為禍實不在天劫之下。貧道與本派對此原無覬覦之心,但唯恐落在窮凶極惡之人手里,又不曉得要為世上再造多少殺孽?當年收藏在甦仙友手中,貧道其實頗為放心。因為仙友雖出身魔門──」

    說到這里,甦真忍不住又是一聲冷哼,水輕盈趕緊伸手握住丈夫的大手,甦真看了眼妻子,才忍住沒有發作。

    淡一真人見狀悠然一笑,繼續道︰「但是貧道深知,甦仙友為人絕非傳聞里的魔頭,只不過行事有些率性而為罷了。《曉寒春山圖》在仙友手里也未必不妥,即便是仙友以無上智慧參悟此圖,最終受益的還是天陸芸芸蒼生。故此貧道力排諸位師弟的建議,沒有參與對甦仙友那場空前的追殺。」

    听聞此言,甦真心里覺得舒服一些,暗道︰「這個牛鼻子老道雖然有點迂腐虛偽,但畢竟也算明白事理。」于是神色緩和了不少,說道︰「淡一真人,你不必繞那麼大圈子,只管說同不同意?」

    淡一真人微微而笑,問道︰「貧道想听甦仙友說得更加明白一些,這《曉寒春山圖》如何交換?」

    甦真心里暗罵老狐狸,回答道︰「一圖換一命,就這麼簡單。」

    淡一真人道︰「但是如果那少年經過我師兄弟六人洗髓易經,又服下九轉回天金丹,就等于憑空多出至少一個甲子的功力,而且他體內流淌的亦是本派真氣,所以這少年需得投入我派才行。」

    甦真笑道︰「實話不瞞真人,其實我也動了收他為弟子的念頭。不過既然真人開口,我也只有賣真人一個金面。不過有一樣,如果你教導不力,白白糟蹋了這個少年的大好資質,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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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交換

    淡一真人啞然失笑道︰「仙友多慮了。既然本派不惜用金丹和六合回春心法渡化他,自然要將他好好栽培,怎麼會怠慢呢?」

    甦真搖頭道︰「那可難說。」

    水輕盈心知丈夫又有什麼詭計要為難淡一真人,當下微笑不語。

    淡一真人苦笑道︰「若仙友信不過本派,又叫貧道如何是好?」

    甦真胸有成竹道︰「我們兩人不妨打一個賭。」

    羅和奇道︰「不知何賭?」

    甦真一指丁原道︰「就賭他在八年之後,勝不勝的過我的寶貝女兒。如果他勝了玉兒,我便親手將《曉寒春山圖》交給他;如果輸了,自然是你們翠霞派沒有盡心傳授,那圖你們就別想要了。」

    淡一真人不禁怔了一下,他早料到甦真不會那麼輕易把《曉寒春山圖》交給自己,卻沒想到提出的條件如此古怪。當下他只得苦笑說︰「原來甦仙友是想讓這兩個孩子斗劍,以定此圖歸屬。」

    「我不管是不是斗劍,只要是公平比試就可以。」甦真說道︰「玉兒雖比那少年早了幾年修煉,但經過你們六人的六合回春心法,再加上金丹功效,這個少年比旁人多了一個甲子的精純功力,這麼算起來吃虧的還是我。」

    水輕盈在一旁听著,終于明白丈夫的苦心,其實既然他們答應交換,就已無所謂《曉寒春山圖》的歸屬。

    但甦真唯恐翠霞派只為《曉寒春山圖》而換得丁原性命,然後便敷衍了這個孩子,故此才想出這招。

    以翠霞六仙的修為,尤其是淡一真人三個甲子的功力,只要肯盡心教導丁原,就是頑石也會點頭。

    甦芷玉雖然不明白,為什麼爹爹要自己將來和丁哥哥比劍,但也曉得幾位長輩正在討論救治丁原的事情,所以忍著沒有出聲。

    羅和見淡一真人沉默不言,于是說道︰「那麼萬一這個孩子輸給令嬡,我們豈不是無法向其他師兄弟們交代?」

    甦真微笑道︰「所以才要你們想辦法用八年時間,把這個孩子培育成年輕一代中的翹楚,如果怕時間太短,十年也行。」

    「八年夠了。」淡一真人思忖了半天,終于開口道︰「甦仙友的建議果然別開生面,貧道亦不得不佩服閣下的用心良苦。不過事關重大,非貧道一人可以決定,可否容我同眾師兄弟細細商議,再做決定?」

    甦真心中一笑道︰「這個老道果然聰明,居然猜到了我的用心。他沒有懷疑我別有企圖,也算懂得事理,我也不要過分為難他了。」

    于是回答道︰「好,就請淡一真人速與諸位同門宿老商議,不過這個孩子的傷勢實在撐不了太久。」

    淡一真人頷首道︰「這個貧道曉得。」

    他右手食指輕輕一彈,發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正打在懸在床側的一尊青銅小鐘上,那鐘被淡一真人的罡風激得「叮」的一聲脆響,卻並不十分嘹亮。

    甦真也曾听人說過,這鐘名為「銅雀」,因鐘的身上雕刻了一只仙雀而得名。此鐘妙用無窮,為翠霞山鎮派之寶,其中一樣,便是掌門用來召集門下。

    听那鐘聲雖不十分響亮,卻早已在彈指間透過洞門傳遍全山上下,在逾千名弟子的耳朵里,皆可听見那「叮」的鐘聲,不因遠近而分輕重。

    第一個到的,正是如今執掌翠霞派俗務的淡怒真人,他的身材瘦小,皮膚干枯如老樹皮般,須發亦是全白。一雙眼楮閉合之間神光盡露,面相卻嚴肅而冷峻,一襲黑色道袍手執拂塵走進洞來,在淡一真人面前躬身施禮道︰「淡怒參見掌門師兄。」

    淡一真人拂塵一抖,在石床兩側各多了兩只草蒲團,他向淡怒微微一頷首道︰「淡怒師弟,先請坐下吧。」

    淡怒謝過,盤膝坐在左首第一個蒲團上,目光始終沒有多看甦真等人一眼,更沒有開口詢問。

    淡怒剛坐下,卻听一婦人的聲音道︰「原來是有客人到了。」

    又一洪亮的大嗓門笑道︰「來的必定是貴客,不然怎麼勞動掌門師兄出關相迎?」

    羅和坐在蒲團上也不回頭,朝甦真低聲微笑道︰「是五師弟和小師妹到了。」

    這一男一女入得洞來,亦先向淡一真人參拜,然後各自盤膝入坐。

    那婦人看上去四十幾歲,一身杏黃色的道袍神態頗是倨傲。甦真雖沒見過她,卻也知道,這婦人必定是翠霞六仙里唯一的女子淡嗔師太。

    坐在她對面的那男子五十多歲,身材高大魁梧,滿臉半黑半白的落腮胡子,鼻直口闊,雙眼如一對銅鈴,臉卻如黑鍋底一般透著油亮。想來,便是除羅和外六仙中的另一位在家高手姬別天了。

    據說此公性如烈火,口無遮攔,連淡一真人也拿他沒有辦法,光看模樣倒跟傳聞頗符合。

    最後一個到的是六仙中的老三淡言真人,他的個頭較淡怒稍高一點,卻更為精瘦。臉上長了許多豆大的麻子,一對招風耳朵,朝天大鼻子,眼楮如水腫一樣凸出許多,面貌奇丑,神色倒頗是忠厚。

    六個人里面,這淡言果真是言語最少的一個,見了淡一真人也只說了兩個字︰「師兄!」

    淡一真人早習慣這三師弟的性子,含笑請他在淡怒對面坐下。如此,翠霞六仙便聚集一堂,卻也是近年來罕見之事。

    淡一真人先將甦真夫婦介紹給四位後到的同門,又將淡怒等人向甦真一一引見。

    待寒暄過後,淡一真人對羅和說道︰「四師弟,就麻煩你將甦仙友伉儷的來意,說給大家知曉。」

    羅和口舌靈巧,只花了半盞茶的功夫,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但他說完後,洞中卻陷入一片死寂,每個人都做沉思狀。

    淡一真人首先將目光投向淡怒真人,問道︰「此事關系重大,非同兒戲,因此貧道方急召諸位師弟前來商議。不知二師弟對此有何見解?」

    淡怒真人似乎已經想到淡一真人必定首先問他,微微躬身道︰「我沒有什麼意見,听憑掌門師兄安排。」

    「三師弟,你呢?」淡一真人又問淡言。

    淡言真人的頭始終低著,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听掌門詢問自己,他沉默許久,最後也只吐了一個字︰「救!」

    就這一個字,卻讓甦真對他增加不少好感,要知淡言真人說的是「救」而非「換」,以他惜字如金的風格,那言下之意就是哪怕沒有圖,也必須先救下丁原。

    相較于其他人,這個長相最丑陋的淡言,心地反倒最是純厚善良。

    沒想到,坐在最後一位的淡嗔師太冷冷開口道︰「淡言師兄說的真是爽快,怕是因為自己已靠那金丹度過大劫了吧?」

    淡言身子微微一顫,卻沒有反駁。

    甦真一股火氣竄上,剛要出言譏諷,卻听淡怒真人低喝︰「小師妹,尚未輪到你說話。」

    淡嗔師太望了眼淡怒,似乎頗為忌憚這位鐵面師兄,哼了聲便不再說話。

    淡一真人心中暗暗一嘆,轉眼問道︰「五師弟,你有什麼意見?」

    姬別天一對炯炯有神的銅鈴眼楮瞪著甦真道︰「以甦仙友的名望,在下本不該懷疑,但這六十年來,誰也沒真見過那幅圖在仙友手里。別的先不說,我想請仙友將圖拿出給大伙展示一眼。」

    在場眾人心中都是一動,暗想這個老五表面看來甚為粗豪,卻也不是一昧憨直,這一句其實人人都想問,但以他的脾氣問來最合適。

    甦真神色不變,冷笑道︰「莫非你當甦某是在騙人嗎?」

    姬別天毫不退讓,回道︰「甦仙友不也是信不過本門嗎?不然為何要訂下什麼八年之約?」

    甦真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原來你說了半天,就是唯恐八年後這個孩子贏不了玉兒,你們翠霞派到時落得兩手空空。」

    姬別天哈哈一笑道︰「甦仙友雖然名震正魔兩道,百年前便是天陸絕頂高手,藝業驚人,修為精深。但是我翠霞派千年傳承,也未必差人一等。只是那孩子根底如何,性情好壞,我們一概不知,僅僅是听兩位的寥寥數語。就憑此點,這樣的約定已是不公。」

    淡一真人徐徐道︰「這個孩子的根底是好的。」他雖只說這麼一句,但在座眾人無人再會懷疑。

    而若說性情,大家盡管都不認識丁原,不過一來以甦真的身分為人也不屑于編造,二來丁原年紀尚小,只要教誨得當未必不是良才。

    姬別天搖頭道︰「甦仙友若果真有誠意,這賭約根本是多余。」

    眾人都听明白他話里的涵義,如果翠霞派救活了丁原,甦真只管交圖就可,何必節外生枝的訂下什麼賭約?

    甦真嘿嘿笑道︰「說穿了,你翠霞派還是害怕會輸給我甦某人。」

    姬別天濃眉一豎,剛要反駁,淡一真人道︰「五師弟,甦仙友這麼做自有他的用意,如今我們需要討論的,只是接不接受這個賭約而不是其他。」

    姬別天愕然地看了眼淡一真人,低頭道︰「是,掌門師兄。」

    淡一真人曉得姬別天還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暗嘆道︰「你生性耿直,哪知道甦真他怎麼肯輕易將《曉寒春山圖》交出?即便他不提出這個條件,也必定會有其他更加苛刻和匪夷所思的要求。」

    淡嗔師太道︰「貧道並不懷疑那幅畫在甦仙友手中,更不懷疑它的真偽。可是貧道怎知甦仙友交出畫卷的時候,是否動過手腳?」

    甦真面色陰沈,正要反駁,一邊水輕盈急忙搶先說道︰「愚夫婦雖非聖賢,卻亦絕不屑此小人作為。何況即使要做手腳,我們也不知從何入手。淡嗔師太多慮了。我們此來別無他圖,只為救下這個孩子。還請各位仙友慈悲為懷,我與外子不勝感激!」

    她語出誠懇,令人不能不信,一時姬別天等人倒不好多說什麼了。

    淡一真人拂塵一擺道︰「甦仙友,水仙子,請到精舍暫歇片刻,容我等私下商議一番,如何?」

    甦真知道這些翠霞派的當家人物要關起門來說話,自己與妻子都不方便在場,于是點頭道︰「好,希望諸位早做決斷。」

    淡一真人含笑點頭,又朝羅和道︰「四師弟,你先領幾位到精舍休息,而後立刻返回。」

    羅和應道︰「是,大師兄。」

    五人一起退出洞來,羅和領著他們朝精舍走去。此處尚是坐忘峰後山,離精舍有一段路,但大家腳程均快,一路又是幽徑曲折,走來也不覺得太長。

    行到無人之處,羅和忽然回過頭,臉色誠摯的道︰「我知道賢伉儷對掌門師兄與本派必生成見,可是也請兩位體諒師兄他的難處。

    「畢竟翠霞一派千年基業,數千弟子,大師兄他若是一個處置不當,就會惹來滅門之災。我們師兄弟六人雖並稱什麼「翠霞六仙」,但也並非出自同一支系,彼此之間的復雜關系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更何況大師兄身為掌門,更不能不慎思細慮,還請兩位仙友多多包涵。」

    甦真只哼了聲沒有說話,水輕盈則含笑道︰「羅仙友客氣了,其實淡一真人的為難之處,愚夫婦也是知道。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孩子,我們實在也不敢上門打擾。如果給貴派增添了麻煩,反要請您和諸位仙友多包涵一二。」

    羅和連忙道︰「哪里哪里,水仙子要是這麼說,讓我羅某無地自容了。」

    水輕盈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大伙兒就都別說這些抱歉的話吧。」

    羅和心中慨嘆,水輕盈當年號稱水天閣第一傳人,果非浪得虛名,且不論修為如何,就憑這番自在優雅的豐姿,也足可傲視群芳。想到這里,內心不禁對身後的甦真有點羨慕起來。

    幾人一路閑聊,片刻便到了精舍。那是在山頂東南的幾排屋宇,周圍環境清幽怡人自成一體,卻是專門用來接待翠霞派貴賓的。

    羅和安排幾人住下,又命兩名女弟子專門候立門外,但被水輕盈婉言謝絕。

    待一切安排妥當,已是天色微明,羅和離開精舍返回古洞。

    他剛一進洞,就看見淡一真人的二弟子談無風正恭敬的立在師尊面前,向眾人報告他方才下山打探到的關于丁原之事。

    這談無風已跟隨其師百年有余,一身修為絕不在正道成名宿老之下。尤其是他的輕功連在座六仙里亦有不如者。羅和剛才方和甦真夫婦離開,淡一真人便派遣談無風下山,倏忽來往竟比羅和回來的還快。

    眾人听他報告,所言與甦真夫婦所說大致相同,那丁原果然是碧落山附近一縣城里的小混混,與甦真絕沒有半點瓜葛。至于碧落劍派九大高手挑戰甦水二人,亦是確有其事,那晉公子等人更是在附近出現過。

    要知翠霞劍派博大精深,門徒子弟遍布天下,有絲毫風吹草動,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談無風許多事情並不用親自找當事者詢問,只需在當地問一問翠霞派的耳目,即可驗證。

    羅和見狀暗自欽佩道︰「掌門師兄果然思慮周詳,如果換了我,怕根本不會想到派人去查甦真與水輕盈所言真偽。」

    待談無風退出,淡一真人道︰「諸位師弟,看來甦真所言不虛,那孩子與他沒有一點關系,亦可排除他借機圖謀我翠霞心法秘笈的可能。但究竟允與不允,還需大家權衡。」

    淡怒真人沉聲道︰「甦真生性孤僻好殺,我始終懷疑他怎麼肯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而答應以《曉寒春山圖》來交換?」

    羅和道︰「在小弟想來,他花了六十年也未曾參悟此中奧秘,反而成為正魔兩道的眾矢之的,故此也有借機脫手的可能。」

    姬別天道︰「若甦真夫婦參悟不出,我們未必就行,到頭來反而賠了一粒金丹,未免要被人笑話。況且要是這件事情傳揚出去,天陸的正魔兩道高手,怕不把翠霞山鬧個雞犬不寧?」

    淡一真人道︰「以甦真的個性,他絕不會主動泄漏此事,這樁事情除了他夫婦外,也唯有我們六人知道,應不會外傳。」

    淡嗔師太道︰「甦真一介魔頭,水輕盈更是正門叛逆,他們又怎麼能體會蘊藏天道的《曉寒春山圖》?而以我翠霞派千年根基,在座諸位師兄智慧,我便不信破解不出!」

    淡一真人目光掃過五位同門,這五人心頭均感一清,好像是有汩汩春泉注入,各自心中暗道︰「掌門師兄閉關數年,修為果真又精進許多!」

    淡一真人的聲音徐徐而起道︰「諸位師弟,貧道忝居翠霞掌門一位八十余年,無時無刻不記著兩件事情。這兩件事,亦是我翠霞派無數先人的遺願。

    「一是掃清魔道,寰宇澄清;二就是發揚我派,凌駕天陸三聖地之上!但說來慚愧,盡管貧道竭盡心力,諸位師弟也戮力同心,但這兩個心願依舊遙不可及。貧道時常想來不勝唏噓,深覺愧對先師。」

    他這番話語重心長,其他五人神色漸漸變得莊重,目光聚在淡一真人身上。

    姬別天只覺得熱血一涌,大聲道︰「掌門師兄,你的意思我們都已明白,你說怎麼做便怎麼做吧!」

    淡怒真人嘆口氣道︰「那個叫做丁原的孩子,八年後,果真勝的了甦真夫婦的女兒嗎?」

    眾人心里誰都對此沒有底,不禁一陣默然。

    但是連對甦真最有成見的淡嗔師太也不懷疑甦真一旦輸了,必定會依照承諾交出《曉寒春山圖》來,故此反沒有人擔心這個問題。

    姬別天道︰「倘若這個孩子的確可堪造就,合我們六人之力,我便不信勝不過甦真的女兒!」

    羅和感受到姬別天的豪氣,精神一振道︰「五師弟說得不錯,再不濟,我們六人聯手栽培他,還怕勝不過甦真與水輕盈夫婦?」

    淡一真人搖頭道︰「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只用八年時間,哪學得了這許多?」

    淡嗔師太冷哼道︰「掌門師兄,我們便答應甦真的賭約,我堂堂名門正派,難道還會怕他這個魔道妖孽不成?若你們都沒把握,不妨將那個孩子交給我來調教。」

    姬別天用力一捶大腿道︰「賭了,最多不過賠上一粒金丹!」

    淡一真人的目光又看向淡怒與羅和,兩人一起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那邊淡言則始終低著頭,也沒有說話。

    淡一真人拂塵一擺道︰「好,此事就這樣決定。三師弟,那叫丁原的孩子便投入你的門下,由你親自教誨如何?」

    眾人聞言無不錯愕。

    若論修為,淡一真人當仁不讓是翠霞派的第一高手,其下也應輪到淡怒真人,且剛才淡嗔師太亦有請纓。

    淡言真人的修為雖不弱,但他也許是太惜字如金,教導弟子的本事著實不怎麼樣。

    翠霞派每五年舉行一回的劍會上,淡言真人的門下弟子大多忝居末尾,偶有出眾者,也實屬罕見。

    久而久之,知道內情的人便想盡一切辦法,只求千萬別拜在淡言真人的門下。

    沒有想到淡一真人明知如此,卻偏偏要將如此重任交給淡言。

    姬別天第一個提出異議道︰「掌門師兄,三師兄修為雖然不錯,但──」

    淡怒真人一擺手,截下姬別天的話頭,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視淡言真人問道︰「三師弟,這般重任掌門師兄交托給你,你行還是不行?」

    淡言真人的頭還是沒有抬,捱了半天最後吐出一個字道︰「行!」

    羅和松了口氣,呵呵笑道︰「三師兄敢說行,那一定是沒問題的了。」

    淡嗔師太冷冷看著淡言真人,鼻子里重重哼道︰「那也未必。」

    羅和看看一臉寒霜的淡嗔,欲言又止的姬別天,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淡怒,低頭呆坐的淡言,心里苦笑道︰「真不曉得掌門師兄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唯有淡一真人泰然自若盤坐于石床之上,嘴角有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


風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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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竹林

    一道眩目的亮光將丁原刺醒,迷迷糊糊間,听見外面傳來清脆悅耳的鳥鳴,宛如仙樂一般動听。他睜開眼楮,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竹床上,小小的屋子里一個人也沒有。

    丁原漸漸適應了室內的光線,才看清這間屋子十分簡單古樸,幾乎所有的家具器皿都是用竹子編成。

    「這是什麼地方?」丁原心中感覺一陣奇怪。

    漸漸回憶起昏迷前的景象,自己不是在一座廢棄破落的土地廟里快死了嗎?怎麼一下子到了這個地方?難道是甦真夫婦將自己又救活過來,安置于此?

    他又側耳听了听屋外動靜,除了清幽鳥鳴和風吹竹林沙沙聲外,再無其他響動。

    丁原緩緩從床上坐起,突然又是一陣奇怪,心道︰「咦,我的身上怎麼一點也不疼了?」非但如此,他還感覺到丹田里一團暖洋洋異常舒服。一道醇厚溫潤的暖流,從這里徐徐的流淌全身上下,自己就好像被浸在溫泉里面一般。

    耳朵里卻驀地听到「咕」的一聲,丁原被嚇了一跳,然後才醒悟是自己的肚子在叫。于是心想道︰「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找點吃的填飽肚子才是正事。」當即跳下竹床,覺得自己的動作比以前敏捷輕盈了許多。

    穿上甦真夫婦送的靴子,丁原打開竹門走到屋外。

    才一開門,一團白蒙蒙的霧氣便迎面撲來,夾雜著怡人的草木清香。原來屋子外雲霧繚繞,雲蒸霞蔚,竟似傳說中的仙境一般。

    竹屋外是大片的苗圃,里面種著各色奇珍異樹,大多數都是丁原從未見過的。

    竹屋正對面十幾步開外的地方,有一個清澈見底的碧綠小池,碧波之上一對雪白的仙鶴正悠然棲息著,見到丁原也不驚慌。

    池塘周圍,錯落有致的林立著大大小小數間竹屋,竹門虛掩,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再遠處因為霧氣太盛,丁原看不真切,依稀覺得是蔥郁蒼翠的竹林,被一團淡淡的紫氣圍繞。

    一陣微風吹過,竹濤婆娑,沙沙的輕響,丁原竟覺得身上有點涼意。

    「有人嗎?」丁原放聲叫道︰「甦大叔,水嬸嬸!」

    四周回蕩起一陣回音,卻沒有人回答,連甦芷玉也不知在何處。

    丁原心中大奇,暗道︰「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竟然連人也沒一個!卻不曉得甦大叔他們去了哪里?」

    正在疑惑間,一個身材敦實、皮膚黝黑的少年,擔著兩桶水從遠處的竹林里走出來,看他年紀與丁原差不多,沉甸甸的水桶擔在肩膀上卻絲毫不覺得吃力,反而健步如飛。

    在他的身旁,還跟著一頭半人多高的黑毛大狗,不停搖著尾巴,一對眼楮閃閃發光,甚是威武。

    丁原見有人來,心中一喜,沖著那少年叫道︰「喂,你過來!」

    那少年朝丁原張望一眼,憨憨地問道︰「這位小哥,你是在叫我嗎?」

    丁原氣道︰「這里只我們兩個,我不在叫你難道是在叫那只狗嗎?」

    那少年「哦」了一聲,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憨憨的地笑道︰「對不起,我沒注意。你叫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這是什麼地方?」

    那少年挑著水桶站在原地回答道︰「這地方叫紫竹軒,是師父他老人家的修真之所,我和小黑也住在這兒,就是那間屋子。」少年用手遙遙一指池塘東面的一間竹屋,門口居然還種了不少瓜果菜蔬,還有一個葡萄架歪歪斜斜的搭著。

    丁原也沒問他小黑是誰,想來便是那條大黑狗。他問道︰「你師父又是誰,這紫竹軒又是什麼地方?」

    少年臉上現出愕然之色,道︰「紫竹軒就是紫竹軒啊!我師父他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翠霞六仙里的淡言真人,你沒有听說過他老人家的大名嗎?」

    丁原被這個少年越說越糊涂,哼道︰「什麼淡鹽、淡糖的,我都沒听說過,那又怎樣?」

    少年也不生氣,只是糾正道︰「這位小哥,我師父是淡言真人,可不是淡糖什麼的。昨天晚上就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將你帶到這兒,還囑咐我好好照顧你。」

    丁原知道從這個腦筋比桑土公還轉不過彎來的少年嘴里,是問不出什麼來了,于是道︰「那你師父呢?」

    少年回答道︰「師父他老人家昨天一回來就閉關了,說要到今晚才能醒過來。你是丁小哥吧,師父讓我這三天好好照顧你,不能讓你餓著也不能讓你逃了。」

    丁原聞言「哼」了聲道︰「小爺從來想到哪兒就到哪兒,這個老家伙憑什麼管我?」

    少年被丁原的話嚇了一跳,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池塘西側的那兩間相連竹屋,見沒動靜才松口氣,小聲道︰「師父是罵不得的,老天會用天雷懲戒。師父他不讓你走也是為你好,因為這坐忘峰根本沒有上下山的路,半山腰下全是懸崖峭壁。小哥你沒有修煉過仙家法術,這山是下不得的。」

    丁原剛想問這個少年那你是如何上來的,卻听見肚子又是「咕」的一叫。

    那少年也听見了,憨厚的黑臉露出笑容來,說道︰「丁小哥你一定是餓了吧,我在廚房里早煮好一鍋熱粥,是專門留給你的。」

    丁原心想不管如何,先吃飽了再說。也不曉得甦大叔他們到哪里去了,自己怎麼會一覺醒來跑到這個地方?

    他隨著那少年走進廚房,里面收拾得幾乎一塵不染。

    只見那少年從灶上的大鍋里盛了滿滿一海碗熱粥,又端了幾碟小菜放在桌上道︰「丁小哥,你盡管吃,不夠我還有。」

    丁原在桌邊坐下,立刻聞到一股撲鼻香氣,頓覺饑腸轆轆,便埋頭大吃起來。

    那粥里煮著不少朱紅色的小果子,吃在嘴里滿口芬芳,也不知道是什麼。碟子里的幾件小菜,看上去是從山里挖來的野菜,但全無一般野菜的苦澀,反而清香滑潤,甚是爽口。

    丁原一口氣連吃下三大碗才覺得飽了,那少年只在一旁樂呵呵看著,似乎十分開心丁原能吃下這麼多自己做的飯菜。

    丁原放下碗筷,無限滿足的吁了一口氣。在他的記憶里,上一回吃這麼飽,已經不曉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他站起身來道︰「這位兄弟,我吃飽了。」

    那少年手腳俐落的收拾碗筷道︰「丁小哥,你叫我阿牛就成了,師父他老人家就是這麼叫我的。」

    「阿牛,你知道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吃飽的丁原心情好了不少,耐心的再次問道。

    阿牛習慣的撓撓腦袋,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就記得昨天晚上我正在廚房里劈柴,師父把我叫到你剛才睡的那屋子里,說你以後就要住這兒,叫我好好照顧你,別讓你到處亂跑。」

    丁原又問道︰「這紫竹軒就你和你師父兩個人嗎?」

    阿牛點點頭,又搖搖頭,才說道︰「我還有一位師兄,叫盛年,比我大了許多歲,不過最近幾年很少見到他了。」

    丁原「哦」了一聲走出廚房,阿牛在里面問道︰「丁小哥,你要去哪里?這里很大,一不小心就會迷路。我剛來的時候就迷路過好幾十回,每次都是師父他老人家找到我的。」

    丁原心頭暗笑︰「像你這樣的呆頭鵝,怕到哪都會迷路,想用這一套來嚇唬我,省點心吧!」于是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回答道︰「我吃得太撐,想隨便走走好消化消化。」

    阿牛怎麼知道丁原正在打什麼主意?信以為真之下,好心囑咐道︰「丁小哥,你不要走太遠,不然就找不到這里啦。」

    丁原「哦」了聲裝模作樣在池塘邊轉了一圈,心不在焉的打量幾眼水面上盛開的荷花,又伸手在池子里泡了泡,十分的清涼舒服,卻把幾條游泳的金魚嚇得閃到遠處。

    阿牛站在廚房門口看了會兒,以為丁原真的只是散散步,當下放心的進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丁原回頭見阿牛已經不注意自己,那條黑狗也不曉得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立刻一溜煙鑽進了竹林。他靠著一株紫紅色的竹子喘了兩口氣,也沒有听見阿牛在叫他,于是定下心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這竹林里雲霧彌漫,也不曉得有多大,放眼看去層層迭迭皆是參天的紫竹。地上綠草如茵,沾著晶瑩的晨露,還有不少奇異的花草生長在竹根周圍。

    丁原心想︰「听阿牛的口氣,那個狗屁師父要把我留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這里連人也找不到幾個,又有什麼好玩?反正甦大叔他們也找不到了,我還不如趕快離開。」

    他借著日光辨了一下方位,朝東面走去。

    紫竹林內並無道路,到處的景色都差不多,丁原走了整整一個多時辰,卻還在里面繞圈子。他不禁漸漸焦急起來,忍不住罵道︰「什麼狗屁地方,竟連條路也沒有。」

    忽然听見有人道︰「什麼狗屁地方,竟然連條路也沒有。」

    丁原嚇了一跳,四處張望卻看不見人影。他以為又有人捉弄自己,冷笑道︰「鬼鬼祟祟算什麼好漢,有種給小爺滾出來!」

    那聲音也道︰「鬼鬼祟祟算什麼好漢,有種給小爺滾出來!」學得唯妙唯肖,就宛如丁原的回聲一般。

    丁原一奇,這次他找到了聲音發出的方向,定楮看過去,才發現原來數丈開外的一株無名灌木上,停了一只七彩鸚鵡,正骨碌著一雙小眼楮瞪著自己。

    丁原啞然失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畜生!」

    哪知那鸚鵡毫不相讓,同樣回敬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畜生!」

    丁原一怔,拾起一塊小石子奮力朝鸚鵡擲去。

    那鸚鵡甚是機敏,見狀飛到空中卻並不逃走,反而說道︰「你打人,壞東西!」

    丁原見被一個扁毛畜生耍弄不禁心頭火起,大聲道︰「我就不信打不到你。」他找了一把小石頭對準鸚鵡一口氣投了過去,但那鸚鵡居然左躲右閃,一顆也沒讓丁原打著。

    這還不算,只听那鸚鵡叫道︰「笨蛋,笨蛋啊──」

    丁原火更大了,他被那些身強力壯的大漢欺負也就罷了,沒想到這麼一只小小的鸚鵡也敢嘲笑自己。當下脫了自己的衣服,奮力朝那鸚鵡拍了過去。

    那鸚鵡驚叫一聲,輕盈地閃開,嘎嘎叫道︰「沒打著,笨蛋!」說完,不再理睬丁原,拍動翅膀朝南面飛去。

    丁原豈肯善罷甘休?但他知道自己休想抓到半空里的那只鸚鵡,于是靈機一動「哎喲」叫了聲,仰天摔倒在草地上,一雙眼楮睜著直直看著天空。

    鸚鵡本要飛走,見狀忍不住奇怪的飛回,在丁原頭頂不停盤旋,嘴里叫道︰「笨蛋,笨蛋!」

    丁原只是不理,裝成死人一般。

    那鸚鵡雖是神奇也畢竟是畜生,見丁原沒了動靜,便小心翼翼朝丁原的身子飛近。它幾次距離丁原只有幾尺又立刻飛起,丁原都忍著沒動。

    如此幾次,鸚鵡見丁原沒有反應,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停在丁原頭邊,瞅著丁原問道︰「喂,你怎麼啦?」

    丁原猛然翻身,手里的衣服狠狠朝鸚鵡揮去。那鸚鵡竟然在千鈞一發之際閃了過去,衣角只差幾寸就拍到它的翅膀。不過,倒也也有十幾片羽毛紛紛飄落。

    鸚鵡驚魂未定,驚惶飛起叫道︰「壞東西,你耍賴!」

    丁原得意的站起來,抬頭望著鸚鵡道︰「小畜生,看你還敢不敢再學我說話。」

    忽然听見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怒道︰「你這野小子是從哪里來的,竟敢欺負我的彩兒?」

    丁原一怔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只見紫霧彌漫里走出三男一女四個少年。

    那三個少年約在十四五歲之間,全是一身紅衣,身後背劍,模樣頗是英武。當中的少女年齡稍小一點,肌膚勝雪,光彩照人,紅裳白靴十分惹眼。

    丁原知說話的就是那少女,听對方出言並不客氣,他亦冷笑回應道︰「什麼菜兒,飯兒的?」

    少女眉毛一揚,道︰「野小子,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竟然連本姑娘的彩兒也不識?」

    一個身材較高的少年望著丁原道︰「雪師妹,這個人我們從來都沒見過,說不定是潛入本派的奸細。」

    身旁較胖的少年道︰「趙師兄說的不錯。我看這個小子有問題,先拿下再說!」

    但那身材最瘦、年紀卻最長的少年卻微微皺眉,輕聲道︰「趙師弟,鄔師弟,這個野小子看上去似乎沒什麼修為,應該不是魔道對頭派來的奸細。我們和雪師妹悄悄溜出來玩,又是走進師父和師祖一再告誡的紫竹林,我看教訓他一下就好,不要再惹是生非。」

    少女聞言點頭道︰「齊師兄說的對,我看這個野小子也不像什麼奸細。只要他肯向我的彩兒認錯賠禮,今天就暫且放過他吧。」

    那姓趙的少年哼了聲,道︰「既然雪師妹也這麼說,別便宜他了。」揚聲朝丁原叫道︰「野小子,听見沒有,快向彩兒賠禮,我們便饒過你。」

    丁原被他們一口一個野小子罵得火起,聞言冷笑道︰「要我向一個畜生賠禮,做夢。」

    少女臉色一變,怒視丁原道︰「你再敢罵彩兒一句畜生試試?」

    丁原素來寧折不彎,當下毫不猶豫的連聲罵道︰「畜生,畜生!」他這次沒說罵誰,卻把那四個人也一起罵了。

    姓鄔的少年火氣最大,叫罵道︰「小子,你找死!」說著就打算沖過來揍人。

    少女一把攔住他,道︰「鄔師兄,讓我來!」

    姓齊的少年點頭道︰「不錯,雪師妹剛剛從師母那兒學得一套「穿花繞柳身法」,正可在這個小子身上試試。」

    丁原昂然道︰「要打架嗎,小爺奉陪。」他從小到大不曉得打過多少回架,怎麼會怕這個?

    那少女也不回答,丁原只覺得眼前紅影一晃,背後似乎被人推了一把,腳下一個踉蹌便莫名其妙的摔倒,連少女如何出手也沒看見。

    耳朵里卻听幾個少年大聲喝采道︰「雪師妹,好功夫!」

    哪知那雪師妹卻一撅小嘴不屑道︰「這個野小子功夫太差,原來只是嘴上凶,真是沒勁。」

    丁原火從心起,他爬起身對著那少女道︰「再來!」

    少女輕蔑的道︰「再來一百次你也不行,還是乖乖給彩兒道歉吧。」

    那鸚鵡停在姓趙少年的肩膀上,也叫道︰「道歉,道歉!」

    丁原雖然知道對方不僅人多勢眾,且每一個人的身手,都遠在自己這個只會打野架的街頭混混之上。

    但他生性剛烈,豈肯服輸?于是大喝道︰「做夢!」身體朝前一沖,揮拳朝少女面門打去。

    可惜他這一拳在少女眼里實在是破綻無數,她只輕松朝右一讓便避過拳頭,腳上靴子踢在丁原小腹上。

    丁原吃了一腳,奇怪的是並不覺得如何疼痛,他以為是那少女人小力弱不以為意。

    但那少女卻覺得自己這腳宛如踹在柔軟的棉絮里,一軟一滑全用不上力氣。她的心中微覺詫異,丁原卻又撲了上來。

    少女終究沒有什麼實戰經驗,心里一慌急忙躲閃。丁原沖得過猛,一下子竄到她的身側。

    少女順勢在丁原背上一推,丁原的重心立刻失去,一頭朝地上栽去。但是他反應奇快,伸手拽住少女的裙帶,將她一起拉倒。

    在少女的驚呼聲中,兩個人猶如滾地葫蘆般糾纏在一起。那少女雖然在父母的嚴厲教誨下修行近十年,修為在同齡三代弟子里出類拔萃,但這樣的肉搏卻是第一次踫到。反而是丁原駕輕就熟,只一個翻轉,便將少女嬌柔的身軀壓在自己身下。

    少女只感覺到丁原的身子沉甸甸壓在身上,偏偏一對胳膊還按在自己的胸口之上,不覺又羞又怒,更帶著三分不知所措。

    她只覺得自己全身酸軟,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丁原近在咫尺的呼吸全噴在自己臉上,暖烘烘地又癢又麻。

    她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對男女之事略知一二。但自幼因為身分嬌貴被眾人寵若公主,若有哪個男弟子踫她一下,或是說半句輕薄的話,也必招來她父母、甚至是祖父的呵斥懲戒。

    但那丁原卻全然不懂也不顧,非但與她肌膚相親,甚至將她死死壓在地上,想到這里,少女再無蠻橫之氣,委屈的淚水泉涌而出。

    丁原一怔,他自幼與人打架,無論是自己還是別人,即使被揍得鼻青臉腫也極少會哭。自己還沒有對那少女飽以老拳,她為何卻哭了起來?

    正在這時,腦袋後面卻被人用拳狠狠捶了一記,丁原只覺得眼前一黑,雙手便松開了。卻听那個鄔姓少年又怒又急的罵道︰「野小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

    少女覺得身上一輕,頓時恢復氣力,她一腳踹開丁原從地上一躍而起,那邊趙姓少年關切問道︰「雪師妹,你不要緊吧?那野小子沒──」

    少女正感到委屈,听得趙姓少年的問話更是羞怒,「啪」的一個耳光抽在他的臉上。

    趙姓少年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怔怔望著少女。那少女「哇」的一聲便掩面哭泣起來。

    幾個少年又是心疼又是惶恐,不約而同狠狠瞪著丁原,也不曉得是誰先說了一句︰「揍扁這個野小子!」幾個人蜂擁而上,把丁原按在地上一頓狠揍。

    丁原只感到全身上下被雨點一般的拳頭包圍,卻沒有想象中那麼疼痛。他想反抗,卻也被人壓得死死的,只有挨揍的分。


風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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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拜師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然听見竹林深處有人喊道︰「丁小哥,丁小哥!」聲音距離這里越來越近。

    齊姓少年停下手來又側耳听了听,道︰「不好,是淡言師叔祖的那個笨蛋徒弟羅牛,要被他看見我們在這兒,萬一告訴師父師祖我們就慘了。」

    另兩個少年一听也收了手,回頭問少女道︰「雪師妹,我們怎麼辦?」

    少女朝地上的丁原看了一眼,神情古怪,猛地一跺腳,朝著聲音傳來的相反方向跑去,瞬間消失在紫竹林的漫漫迷霧里。

    那鸚鵡趕忙大叫︰「小姐,小姐!」撲騰著翅膀追了過去。

    三個少年對望一眼,也叫道︰「雪師妹!」舍下丁原追那少女去了。

    丁原在地上掙扎了幾下,慢慢坐了起來。他只覺得身上衣服和皮肉雖然都破了不少處,傷口火辣辣的有點疼痛,其他倒也沒有什麼。

    就看見那個阿牛一邊叫喚,一邊帶著大黑狗朝這里走來。

    當他發現丁原時,憨厚的臉上全是欣喜的神情,高聲叫道︰「總算讓我找到你了,丁小哥!」

    丁原心中暗認倒楣,不僅沒有走成,反而莫名其妙跟人打了一架。現在阿牛這個家伙既然找到自己,怕暫時更是走不了了。

    阿牛走近看清丁原身上臉上的傷,趕忙問道︰「丁小哥,你這是怎麼了?」

    丁原拍拍身上的土淡淡道︰「沒什麼,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牛「哦」了聲笑道︰「我以前也經常摔跤,走路要小心點才好。剛剛我干完活找不到你,真是急死了,又怕你迷路出事。還好大黑認得你的氣味,不然還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呢!」

    丁原站起身看了眼大黑,問道︰「你找我干什麼?」

    「吃午飯啊!」阿牛呵呵笑道︰「師父要我照顧好你,我可不能讓你餓著,不然師父生起氣來,三天不肯教我功夫。」

    丁原心頭一動,問道︰「你師父叫淡言真人?」

    「是啊!」阿牛回答道︰「我師父是翠霞六仙之一,法力無窮。可惜我太蠢,跟他老人家學了這麼多年也沒什麼長進。」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緩步走回紫竹軒,阿牛也沒問丁原為什麼跑到竹林里,丁原也沒說。

    回屋後,阿牛在丁原傷口上也不曉得涂抹了點什麼藥膏,顏色油綠甚是清涼,傷口瞬間便消去了腫痛。

    等到進了廚房坐下,阿牛便端上幾樣頗為精致的菜肴,丁原看了看,皺起眉頭沒有動筷。

    阿牛見狀奇道︰「丁小哥,你怎麼還不吃?」

    丁原看著碟子里的素菜,問道︰「怎麼沒有肉,全部是素菜?」

    阿牛憨憨一笑,解釋道︰「師父是出家人,所以我們這兒沒有葷菜,連油都是菜油和豆油。其實師父他老人家也很少吃飯,但挺喜歡吃我燒的小菜,這幾道都是他平時喜歡吃的。」

    丁原忽然覺得,這個阿牛像淡言真人的保姆比像徒弟更多一些,忍不住問道︰「你到這里多久了?」

    阿牛放下碗筷,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道︰「我三歲時被師父收養,現在已經有十一年了。」

    「你認識甦真嗎?」

    「甦真?」阿牛想了想,搖搖頭問道︰「他是誰,你的朋友?」

    丁原知道再問也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干脆埋頭吃飯。

    整個下午阿牛都在忙自己的活,丁原也不曉得他哪有那麼多事情好做。但是阿牛的目光卻始終不再離開丁原周圍。

    丁原百無聊賴之下,又曉得這個紫竹林的確猶如迷宮,于是便一個人坐在水池旁邊消遣時光。

    那兩只仙鶴不曉得什麼時候都飛走了,池塘里只剩下好多只金魚在搖頭擺尾,逍遙快活地游來游去,丁原扔了一會兒小石子,就昏沉沉睡了過去,直到天黑,阿牛才來叫醒他吃晚飯。

    果然,晚飯依舊是清一色的素菜。

    丁原一邊吃著素菜,一邊想道︰「那個叫淡言的老家伙不曉得犯了什麼毛病,干麼要把我留在這里?要是他要我在這里陪他,別的不說,這點素菜就要我的命啦!可惜那黑狗太凶,不然殺了也能打發幾頓飯。」

    眼看對面阿牛正在狼吞虎咽,要是給他曉得丁原在動這個念頭,只怕當場就要和他拼命。

    吃過晚飯,阿牛收拾好廚房便對丁原道︰「丁小哥,你早些回屋里休息吧,我也要回房練功了。等師父醒來後他會來找你,你可別走遠了。」

    丁原心想道︰「外面一片漆黑,我還能往什麼地方走?說什麼我也要找那個淡言問個明白,他憑什麼把我關在這個狗屁地方整整一天?」于是只得點頭答應了,回到先前睡的小竹屋。

    他剛一推門、點上油燈,就嚇了一大跳,原來在竹床上動也不動盤膝坐著一個老道士。看上去又老又丑,還滿臉的麻子。

    老道士听見丁原進門的動靜依舊沒有出聲,眼楮也只是微微睜開一條縫隙。

    丁原把油燈放在桌子上,問道︰「你是誰,是不是阿牛的師父淡言真人?」

    老道士點頭。

    丁原嘿嘿一笑,也不顧忌對方的身分,說道︰「好啊,我總算找到正主了。說,你干麼把我關在這兒一整天,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卻下了竹床走到丁原面前。

    丁原下意識朝後一讓,問道︰「你要干什麼?」

    淡言真人這才開口道︰「跟我走!」出手如風,一把扣住了丁原的右手,就朝屋外走去。

    丁原只覺得這個老道士身材雖瘦小,力氣卻大的驚人,自己一點也反抗不了。一面被拉出竹屋一面問道︰「你到底要干什麼?」

    老道士也不說話,出得屋外輕喝了一聲︰「起!」只見背後一道褚紅色劍光騰天而起,丁原只覺得身體一輕,人已經飛上了數十丈的高空。

    兩旁呼呼風聲不斷,腳下雲霧翻滾,丁原緊緊抓住那老道的手,心想︰「我得抓牢了,不然他一個松手可不是好玩的。」

    起初的緊張勁兒一過,丁原心情逐漸放松,體會到御風飛行的樂趣。

    他心里暗想道︰「要是我跟人說,我曾經有個晚上在天上飛了一大圈,怕打死也沒人相信。可是,我又有誰能說呢?」一念至此,又不禁黯然。

    片刻功夫,丁原身子一沉,雙腳又落回實地。他定楮看去,自己和淡言真人正站在一個古洞前。

    在古洞兩側,各侍立著四名背劍弟子,向淡言真人躬身為禮。

    淡言真人低頭對丁原小聲道︰「不問你,別開口。」不等丁原有所表示,拉著丁原走進了古洞。

    丁原在洞里站定,借著油燈漸漸地看清楚了,這里面除了自己和淡言真人之外,還有五個人。其中一個身穿白衣,宛如畫里神仙的老道正盤坐石床上,兩邊各有三個蒲團,但有兩個還空著。

    淡言真人朝石床上的白袍老道行禮道︰「師兄!」而後拉著丁原在那兩個空蒲團上坐下。

    洞門徐徐關閉,坐在石床上的淡一真人從容自若的道︰「大家都到齊了,我們便開始吧。」

    丁原只覺得自己打從竹屋醒來後,就置身于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踫上一群莫名其妙的人,這個時候忍不住問道︰「你們究竟是誰,要將我怎樣?」

    眾人目光一起投向他,丁原卻早把淡言真人的六字箴言拋到九霄雲外,道︰「不管這是什麼地方我都不想再待了,你們快放我走!」

    淡嗔輕輕哼了聲,利刃一般的目光掃過丁原,把他盯得心里一寒,暗想︰「這個老道姑樣子好凶,不過以為我會怕嗎,哼!」

    淡怒真人一皺眉頭,看著丁原問道︰「他這身傷是怎麼一回事?」

    丁原立刻回答道︰「被野狗咬的!」

    淡嗔斥道︰「胡說,翠霞山上哪來的野狗?」

    丁原頭一昂,詭異微笑道︰「這山上野狗還真不少。」

    這下子,誰都听得出來是句罵人的話,但礙于身分只裝作沒听見,唯有姬別天悶哼了一聲。

    羅和只微微一笑,便朝著丁原道︰「你是否認識甦真、水輕盈夫婦,還有他們的女兒?」

    丁原一怔道︰「認識又如何?」

    「認識就好。」羅和說道︰「正是他們將你托付給本派。」

    丁原兩眼一翻,毫不買帳地道︰「我又不是他們的什麼人,憑什麼要听他們的安排?」

    姬別天喝道︰「若非甦真夫婦苦苦哀求,本派掌門慈悲為懷,你哪還有小命坐在這里放肆?」

    他這話听得羅和一陣慚愧,急忙道︰「看來你尚不知道事情原委,我不妨再說一次給你听。」于是他只得將甦真夫婦如何帶著昏迷不醒的丁原上山,如何向淡一真人討求救助,最後淡一真人和甦真又是如何協商,同意將丁原收為翠霞派弟子等等事情,一一向丁原簡單說了。

    其中自然省略了最關鍵的部分,但若不是那幅畫卷,怕淡一真人也不會如此「慈悲為懷」了。

    丁原靜靜听完,心中對甦真夫婦為自己奔波千里,不由得深覺感動。

    但他卻又想道︰「我不過是個和他們素不相識的小混混,他們這麼做值得嗎?要把我留在什麼翠霞派,也必定是甦大叔的主意,他是怕我在外面孤苦無依吧。」

    羅和說完後問道︰「你現在都明白了吧,掌門師兄已經決定請我淡言師兄收你為弟子,要知道我翠霞派為天陸正道七大派之翹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我派門下。

    「我們幾個隨著年事已高,大多都不再收弟子,若非掌門師兄看在甦真夫婦面上,你哪有這等福氣!」

    在羅和想來這些話都是好意,只是他若不說這番話,丁原或許還會考慮,但他這麼一說,立刻激起了他的傲氣,心中忿忿思量道︰「什麼翠霞派,好了不起嗎?好像我拜在那個狗屁道士的門下,像他們施舍給我一般。我丁原再不濟,也沒下賤到求人施舍的地步!」

    于是抬頭朗聲說道︰「我不拜什麼師,也不入翠霞派!」

    一言出口,滿堂愕然。

    連淡一真人都沒有料到丁原居然會拒絕,他含笑道︰「丁賢佷,你可知道本派千年根基,博大精深。如果拜入門下刻苦修行,百年後仙業可期!如此大好良機,錯過便實在可惜了。」

    丁原心中覺得奇怪,不知道這些人怎麼如此在乎自己投入翠霞派?但他生性剛烈,話既出口便不肯再回頭,當下說道︰「我就是不高興,成仙有什麼好,還不如我一個小混混來得自在。」

    淡嗔冷哼道︰「朽木不可雕也!」

    丁原冷冷看著淡嗔,對她冰冷的目光毫無畏懼,回答道︰「我是什麼材料,用不著你們操心。」

    羅和心中苦笑,如果不是和甦真的賭約,誰會操心這個?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丁原居然不肯拜入翠霞派。

    這下子,事情可有點棘手了。

    姬別天怒道︰「你以為我們想管你?」

    丁原見他發怒,反倒不著急了,嘿嘿一笑道︰「既然不想管,那麼我們好聚好散,快送我下山吧。」

    姬別天黑臉氣得發紅,就快比淡言的棗紅色臉龐更紅了,但眼前這個孩子打又打不得,強來更是不行,只得一聲低叱,一拳砸在地上。

    淡怒真人拂塵一擺,冷冷注視著丁原道︰「你若想下山也可以,卻需自己下去。莫怪我沒有提醒你,坐忘峰山高萬仞,險峰跌宕。如若不會御劍之術,只能活活摔死。我看你年紀輕輕,還不想早死吧?」

    哪知道丁原偏不信邪,他站起身來道︰「我就算摔死,也是自己高興,你們管我不著。」

    姬別天怒叫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師父,哪有師父求徒弟的?你這個小子,氣煞我也!」

    淡一真人卻心頭一動,暗自忖道︰「這個孩子年紀小小,在我們六人面前卻談笑自如毫無畏懼,如果精心打琢,未必不是良材。」

    一直沒說話的淡言卻突然站起身,拍一拍丁原肩頭道︰「下山,我送你!」

    丁原一怔,問道︰「你不要收我做徒弟了?」

    淡嗔望向淡言,徐徐道︰「淡言師兄,雖然這個弟子掌門師兄是讓你收,但事關本派將來,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眾人也愕然看著淡言,心想他是不是中魔了?若就這樣放丁原走了,別說《曉寒春山圖》,就是那金丹和六人這些日子來的心血也一同白費了。

    淡言面無表情,誰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只是黯然說道︰「他不願意,我們也不能強迫。」

    羅和苦笑道︰「可是三師兄,如此一來,我們將來怎麼和甦真夫婦交代?」

    淡言真人斬釘截鐵地道︰「我來交代!」

    淡怒真人搖搖頭道︰「三師弟,這次可沒有這麼簡單。」

    姬別天叫道︰「掌門師兄,把那個小子交給我,我不信收服不了他!」

    淡嗔冷笑道︰「三師兄,你又瘋了嗎?」

    丁原沒想到他們自己人先爭了起來,隱約又覺得這件事情,沒有收自己入翠霞門下那麼簡單。

    他見淡言雖然木木呆呆不愛說話,但一開口就是維護自己,心里微微感激。

    丁原此時听眾人都在責難淡言,忍不住說道︰「你們還自稱名門正派,什麼翹楚、牛耳,居然還要強迫人家投入你們的門下。就算是邪魔歪道,也沒這樣霸道,這位道長不過願意送我下山,你們就這般為難他。還好我沒有答應作什麼翠霞弟子,不然將來的日子必定倒楣!」

    在座眾人哪個不是修行百年的神仙般人物,即使貴為公卿,對他們也是百般尊敬,禮遇有加,卻不料今晚被這麼個乳臭未干的孩子如此挖苦,姬別天當下怒喝道︰「混帳,你敢說我們是邪魔歪道?」

    丁原在眾人目光壓力下無一點驚慌,嘿嘿笑道︰「錯了,你們不是邪魔歪道,是連──」

    他下面的話還沒出口,嘴就被淡言封住,耳中听見淡言真人道︰「走!」身子就被拉著朝洞口行去。

    只見淡嗔身影一閃,便已攔在二人面前,冷冰冰地道︰「三師兄,這次可由不得你了!」

    淡言回頭望著淡一真人,沒有說話,瘦小的身體卻如山岳一樣屹立,淡一真人輕嘆一口氣,道︰「三師弟說得對,那個孩子也罵得不錯。我們既然以正道自居,又怎能強迫人家入門?」

    姬別天愕然道︰「可是,掌門師兄,那孩子──」

    淡一真人一揮手道︰「去吧,淡言!」

    厚重的石門徐徐打開,一股清新的晚風吹拂進來,淡言朝淡一真人微微一鞠躬,拉著丁原繞過淡嗔走出古洞。

    丁原只覺得淡言干燥粗糙的手里,隱隱傳來一股股熱力,便低聲問道︰「你為什麼幫我?」

    淡言真人身形微頓,道︰「我幫的是公理。」

    丁原一怔,沒有想到淡言真人這麼回答他。于是又問道︰「你不怕那些人因此記恨你嗎?」

    淡言真人徐徐道︰「我只怕自己。」

    雖然沒頭沒尾,丁原卻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暗暗思量道︰「這個老道士雖然迂腐一些,但也是個老好人。可惜好人總是被惡人欺負,方才那幾個人便是這樣。要是換做我,管他什麼師兄師弟,只要待我不好,我一樣罵他!」

    「你要去哪兒?」淡言問道。

    丁原想了想,卻實在想不出自己該去哪里?

    回那個小城里嗎,又能做什麼呢?若說回家鄉,娘親也早已不在,自己一個人回去又有什麼用?而那個巴老三,應該也不會放過自己吧。茫然之下搖頭道︰「我不知道。」

    淡言默然片刻,沉聲道︰「你可以留在我那里,阿牛人很好。」

    丁原道︰「住你那兒干麼?跟你學功夫?」

    淡言抬頭望著蒼茫夜空,徐徐說道︰「隨你。」

    丁原嘆了口氣道︰「你這人也算是不錯,可惜其他的人太差勁了,都是一臉施舍的模樣,我看了便惡心。其實我也挺想學點仙術什麼的,但就是不願意看到那些人得意的嘴臉。」

    淡言真人不由得松開了丁原的手,低頭注視著他道︰「修煉是為了自己,不關別人嘴臉。」

    丁原被他的話逗得一樂,剛才心頭積壓的怒氣不覺都變淡了。

    但看到淡言的神情卻格外嚴肅,他見狀立刻收斂笑容道︰「你說得不錯,學會本事都是自己的,干那些人屁事?」

    淡言真人木訥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絲笑容,點頭道︰「若你想學,我教你。」

    丁原凝視淡言真人奇丑無比的臉龐,忽然覺得他並不怎麼難看,于是丁原忍不住再次問淡言道︰「你為什麼要這樣關照我?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收我入門?」

    淡言真人淡淡地道︰「別人不管,我覺得你不學可惜。」

    丁原希望從他的話或者目光里,找出一絲虛偽與做作來,可是感受在心的,卻是淡言真人簡單而質樸的言語。

    他猛地點頭笑道︰「好!我就跟你學什麼狗屁仙術,將來也好替我娘親報仇!不過我得和你先講明白了,我可以叫你師父,但我不高興的時候,隨時可以走人,你們都不能攔我!」

    淡言真人點點頭,道︰「好!」

    丁原微笑道︰「老道士,我們一言為定!」

    淡言真人也不介意丁原這麼稱呼他這個未來的師父,也不當丁原是童稚之言。

    只見他鄭重其事的伸出手來,在丁原的手背上輕輕的一擊,發出了「啪」的一聲清脆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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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讀書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丁原在睡夢里,正見自己手持三尺龍泉寶劍,殺得巴老三幾兄弟鬼哭狼嚎,跪地求饒,耳朵里卻模模糊糊听見一個聲音在焦急的催促道︰「丁小哥,快醒醒!」

    丁原不情願的睜開眼楮,見阿牛站在床邊一臉緊張正沖著自己叫嚷。他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抱怨道︰「你叫我做什麼,天色還早呢!」

    「還早?」阿牛瞪大眼楮,道︰「我和師父都已經起床一個多時辰了。丁小哥,你快起來,師父正等你漱洗好吃過早飯行拜師禮呢。」

    「什麼拜師禮?」丁原好奇的問道。

    「就是拜我師父做你師父的儀式啊,我當年也做過的。」

    丁原听阿牛說得有趣,忍不住一笑道︰「哪有那麼麻煩,我承認他是我師父,他承認我是他徒弟不就行了,還要行什麼狗屁禮?」說著翻身又想睡。

    阿牛急道︰「不行的,一定要拜的!而且要到我們翠霞派歷代祖師的靈位前去拜!」

    丁原更不樂意了,道︰「那些人只怕都死了幾百年上千年,跟我有什麼關系,不拜!」

    阿牛听他這麼評論本派先輩,嚇得黑臉變白,急忙小聲道︰「別讓師父听見,不然你就慘啦。」

    丁原被他這麼一鬧睡意漸消,看他不把自己從床上拖起來是絕不肯走的,于是坐起身道︰「好啦,我知道了。不就拜師嗎,偏弄得這麼麻煩!」

    草草漱洗吃過了早飯,師徒三人離開紫竹軒,阿牛還用一個竹籃裝了香燭等祭祀之物。

    此時山嵐正濃,坐忘峰間雲起霧涌,霞光萬道。晨風柔和撲面,各種珍禽競相輕歌,無數的奇花異草也開得正是滿山競艷。

    三人走出紫竹林,這回只花了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卻看見林外依舊是郁郁蔥蔥,無限美景。

    沿著山路上了一道小坡,前面呈現出一個偌大的山莊。

    遠遠望去危樓林立,雕粱畫棟氣象萬千。在山莊正面,是一座碧藍的小湖,只見各色珍禽異獸,無不悠然自得沐浴在朝霞里。

    阿牛和丁原並肩走在淡言真人身後,阿牛以前對這些景色就看過不知道多少回也就罷了,丁原初次見到難免目不暇給,腳步頻頻放慢。

    淡言真人也不催促,但就像腦袋後生了眼楮,始終和兩個弟子保持著三四步距離。

    阿牛一指那山莊道︰「丁小哥,那便是我姬師叔的「碧瀾山莊」,里面住了好多人呢。」

    然後他看了眼前面的淡言真人,才低聲湊到丁原耳朵邊小聲道︰「不過姬師叔和師父的關系很不好,見面了也相互不理睬。他門下的弟子更不準到我們紫竹軒去玩兒。」

    丁原心中一動,想起昨天在紫竹林里的幾個人,莫非他們就是這個姬師叔的徒子徒孫?

    又走一了段路,山勢漸高,但兩邊的風景更加雅致。

    碎石鋪就的山徑兩旁蒼松翠柏直參雲天,抬頭望去,那茂盛的枝葉就宛如插進了層雲之中。樹林里面不停傳來清幽的鳥鳴,偶爾幾頭不知名的小獸,從腳下的草叢里竄出,瞬間又隱沒在山石背後。

    盡管山路頗長,丁原走來並不吃力,反而覺得身體里有一股渾厚的暖流,不停的循環流轉,令自己身輕如燕,但自己想控制那暖流卻又不行,只好隨它。

    山路盡頭,一座巍峨的道觀赫然聳立在坐忘峰頂,被七彩的霞光雲霧繚繞,好像仙境里一般。

    阿牛興奮的道︰「丁小哥,前面便是掌門大師伯所在的「翠霞觀」了,我們要去供奉本派先輩靈位的「駐仙祠」,便在翠霞觀里。」

    說著三人沿階而上,走到翠霞觀門口,侍立在山門兩旁的四名三代弟子,一起朝淡言真人、阿牛躬身行禮。

    淡言真人微微點頭就走進門了,可是阿牛卻笑呵呵地朝兩邊作揖道︰「別客氣,大家免禮,免禮!」

    丁原也不管他,跟著淡言真人身後走進觀內,里面是一個足以容納幾千人的廣場,不過現在倒沒什麼人。

    穿過廣場,曲曲折折走了不曉得幾處回廊院落,來往的人漸漸少了起來,周圍也變得愈發清靜。但丁原很快就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路走過遇見幾十個翠霞派弟子,但除非正面撞上無法避讓,否則總是遠遠躲開。

    有時候阿牛見到熟人開心的招呼,那些人只冷淡地瞧他們一眼,愛理不理的應上一聲算是好的,多數人只當沒听見。

    丁原心頭有氣,終于忍不住說道︰「阿牛,你和人家問什麼好,沒見他們都不理你嗎?」

    阿牛撓撓腦袋,憨厚一笑道︰「沒有啊,他們平時對我都很好,孫師兄上回還帶我去老君潭游泳呢。我不會游水差點淹死,多虧他救了我。他們沒理我一定是沒听見。」

    丁原心想,說不定是那些人知道你不會游泳故意欺負你,後來怕事情鬧大才救了你,你被人出賣了還謝人家。但他明白阿牛生性如此,也懶得多說什麼了。

    此時淡言真人在一座祠堂前面停了下來,門口兩名弟子一起躬身道︰「弟子拜見三師叔!」

    淡言點頭回應,走進祠堂。阿牛與丁原趕忙跟了進去,里面火燭高燃,香火旺盛。

    在大殿中央供奉著三尊數丈高的金身泥像,丁原倒也認得,正是天陸道教傳說中的始祖三清。

    淡言真人在泥像前的蒲團上跪下,恭敬的點燃火燭叩首行禮,阿牛也在一邊照做。丁原卻站在一邊沒動,淡言真人居然也沒管他。

    祭拜過三清始祖,三人走進後堂,里面同樣煙霧繚繞,火燭點點,但在其中供奉的卻是近百個靈位。

    阿牛小聲說道︰「丁小哥,這里就是供奉本派千年以來歷代掌門和長老的地方,只有對本門有極大貢獻的人,才有資格在這里豎立靈位,我們的師祖空寂真人雖非掌門,卻也因為生前德高望重位列其中。」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空寂真人的靈牌前,比起其他的靈位,這里顯得香火清冷許多。

    淡言真人先跪下上香,而後對阿牛與丁原道︰「跪下!」

    阿牛聞言乖乖跪下磕頭,嘴里念念有詞。

    丁原卻問道︰「老道士,不跪成不成?」

    這次淡言真人不再好說話了,沉聲道︰「不成!」

    丁原磨蹭了半天,終于在阿牛身邊跪下,旁邊正挨著淡言真人。

    只見淡言真人神情虔誠肅穆,低聲道︰「師父在上,弟子淡言營碌一生,于塵世無寸德,于本派無寸功,苟活人間,有負恩師教誨。今弟子欲收丁原為本派第三十五代弟子,不求他聞達于世,只求他堂堂正正,無愧天地,則弟子亦可告慰恩師,不然將全為弟子之過,求恩師見證!」說罷,恭恭敬敬在地上叩頭。

    一開始丁原還覺得好玩,但很快被淡言真人莊重誠摯的言語感染,臉上也不覺變得正經起來。

    他在心中默默道︰「我不管翠霞派為什麼要收我這個莫名其妙的弟子,但我一定堂堂做人,不辜負一身藝業!」

    他從小受盡世態炎涼,心中充滿憤世嫉俗的念頭。但畢竟年紀還小,听得淡言真人說的話,不禁在心中也漸漸的覺得自己應該努力做人,不然未免對不起人家。

    但世事無常,很多時候,豈是才十二歲的丁原能夠左右與預料的?

    拜祭結束,師徒三人收拾好東西走出祠堂,外面的院落里依然是一片幽寂。忽然傳來一陣人聲,一大群人走了進來。

    當先一個正是姬別天,身後男女老少足有三十多人。丁原眼楮也尖,從人叢中正找到昨天紫竹林里遇見的那幾個人,其中那個少女今天卻換了一身縞素衣裳,站在姬別天身後不遠處。

    那少女見到丁原也是一怔,先是下意識低下頭,雙頰不由自主紅了起來,然後又悄悄抬頭飛快的掃了丁原一眼。

    姬別天與淡言真人迎面撞上,當著這麼多人面不好不理,于是打個哈哈道︰「三師兄,帶那個孩子來拜祭空寂師伯嗎?」

    淡言真人道︰「是!」

    「今日是我先師飛天七十二年的祭奠,我正要帶門下弟子前來拜祭,想不到遇見了三師兄。」

    淡言真人點頭道︰「你忙!」

    姬別天身子一側,讓開通路道︰「三師兄請。」

    淡言真人說了聲「謝謝」,帶著阿牛、丁原走出院落。丁原卻覺得背後正有兩道目光又一次一閃而過。

    回到紫竹軒已近正午,用過飯後,淡言真人將阿牛與丁原領進他的竹屋里。

    和丁原與阿牛住的屋子略略不同,淡言真人的竹屋有里外兩間,外間似作廳堂使用,布置得極為簡樸。

    淡言真人在廳堂中央的竹椅里坐下,丁原和阿牛分立兩邊。

    淡言真人喝了口剛才阿牛泡的香茶,對他說道︰「你把門規說給他听。」

    阿牛應道︰「是,師父!」他清清喉嚨道︰「本派開山祖師傳下門規九百九十九條,入門弟子務必謹記。

    「第一條︰尊敬師長;第二條︰友愛同門;第三條︰勿結魔道;第四條︰遵從師命;第五條︰愛護晚輩──」

    他念得輕松,丁原頭也大了,心想要是把九百九十九條全部念完,天也黑了。

    好在當阿牛說到第九條「戒生貪念」的時候,淡言真人打斷道︰「先就這總綱九條,剩下的將書給他自己記。」

    阿牛應道︰「是,師父!」

    丁原松了一口氣,以為接下來淡言真人該傳授自己功夫了,誰知他又吩咐阿牛道︰「去把書拿來!」

    阿牛一路跑進里屋,很快抱了一堆書籍出來,迭得幾乎高過他頭頂。

    丁原看著那些書,暗想︰「這些不會就是翠霞派的仙術秘笈吧,這個老道士也許不喜歡自己講給我听,便讓我自己看了。幸好以前娘親教我認了不少字,不然就出丑了。」

    哪知道淡言真人淡然道︰「這些都是天陸先賢留下的經史子集,還有道教的經典,你先學通這些。」

    丁原瞠目結舌地望著那些書籍,問道︰「不會吧,老道士,你讓我讀這些書?」

    淡言真人點點頭,丁原叫道︰「我可是要跟你學功夫的!」

    他自幼雖然聰慧強記,但唯獨見了書本就頭疼鼻塞。淡言真人要他把這麼一迭書全部學通,丁原的頭頓時又大起來。

    淡言真人道︰「功夫要學,書更要讀!」

    「我不讀!」丁原氣憤的道,隱約覺著自己上了這個老道士的當。

    阿牛道︰「丁小哥,你還是讀吧。師父是為了你好,當年我也讀了整整五年的書,現在每天晚上還要花兩個時辰看書呢。」

    五年?自己豈不是可以考狀元了?丁原差點被阿牛的話氣昏過去,他一搖頭道︰「我不干!」

    淡言真人道︰「一頁書換一句口訣。」

    丁原聞言頓時覺得有希望,商量道︰「一頁書至少幾十句話,只換一句口訣也太少了吧?」

    淡言真人搖頭道︰「不少!」

    「兩句?」淡言真人沒理他,丁原叫道︰「我要下山,我不學了!」

    淡言真人眼皮也沒抬,道︰「隨你。」

    丁原大步走到門口,阿牛叫道︰「丁小哥,讀書就讀書嘛,只有多讀書才明白做人的道理,才不會做錯事情,混淆是非。」

    丁原心中一動,嘴里卻嘿嘿笑道︰「誰說的,那些干盡壞事的惡徒,哪個不是飽讀詩書的?」

    阿牛的口齒豈有丁原靈巧,一下子就呆在那里撓著腦袋,心里覺得丁原好像也沒說錯。

    丁原一腳跨過門檻,淡言真人還是沒有反應。他站在那里想了想,回頭一咬牙道︰「好,一句就一句,這次不準耍賴!」

    淡言真人點頭道︰「一言為定!」

    丁原哼了聲,沒有回答。

    淡言真人轉頭對阿牛道︰「你督促他讀書,他有不懂你告訴他。每天晚飯後我測試過再傳口訣。」

    阿牛見丁原改變主意十分歡喜,爽快的回答道︰「是,師父!」

    丁原沒好氣地道︰「除了做應聲蟲,你不會說點別的嗎?」

    阿牛怔怔的撓腦袋,道︰「遵從師命,這是門規教誨,有什麼不對嗎?」

    丁原對他實在說不出話來,只好哼了一聲。

    結果阿牛果然遵從師父教誨,整整一個下午都在賣力的「督促」丁原讀書。

    丁原捧著翠霞派的門規坐在小池塘旁邊,每背一條,就伸手到水里戲弄幾下游戲的金魚。那兩只仙鶴本也是丁原招惹的對象,可惜不管他如何挑逗,仙鶴永遠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門規雖然有九百九十條,但四字一句,抬頭無一例外是「本派開山祖師青霞真人誨諭第X條──」,故此也不難記。

    丁原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靠著他天生過目不忘的驚人記憶力,到了天黑時,居然將九百九十條門規全部背下。

    有生以來,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努力的看了半天書,而且是一派的門規。

    其實丁原心中就是賭著這麼一口氣,他越覺得老道士故意刁難他,反而激起丁原的好勝之心,畢竟他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晚飯後阿牛收拾碗筷,淡言真人坐在桌邊,測試丁原一個下午的成績。丁原有心在老道士面前爭口氣,九百九十條門規居然一個也不打結,流利的從頭背到尾。

    淡言真人還是沒什麼表情,卻把阿牛听呆了。

    他臉上全是敬佩之色,羨慕道︰「丁小哥真是厲害,竟然一個下午就記住這麼多。當年我學習本派門規時,整整前後花了一個月的功夫。」說著連連贊嘆搖頭。

    丁原瞅了淡言真人一眼,心中暗道︰「老道士,這下你知道小爺不是那麼好刁難的了吧?」嘴里卻道︰「這狗屁門規又臭又長,在我看來不要也罷。」

    阿牛嚇得差點把手里的掃帚松了去,道︰「丁小哥,這門規可是本派開山祖師訂下的,本派每個弟子都需要謹記遵從,你千萬可別這麼說。」

    丁原哼道︰「我說錯了嗎?青霞真人雖然了不起,但他說的每句話也未必全對。譬如本派門規第三條︰勿結魔道,好像是在說正魔勢不兩立,不能相互往來。但是魔道中就沒有好人了嗎,正道中就不會有敗類麼?說出來,我第一個不信!

    「又譬如第二條︰友愛同門,如果看見自己的同門正在為非作歹,我也要友愛為先?還是按照門規第一百九十一條︰懲奸除惡來個大義滅親?簡直狗屁不通,自相矛盾!」

    阿牛哪說得過他,嘴巴張了幾下半個字也吐不出來。私下里覺得丁原所說不是全沒道理,但又隱約覺得他什麼地方又不全對。可是偏偏不曉得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不管如何,哪有入門才半天的弟子大加編派本門門規的事情?

    淡言真人自然知道丁原是在強詞奪理,但他也不說破,反而淡淡說道︰「門規是好的,壞的是人心。」

    丁原一怔,臉上露出細細思索的神情。

    阿牛道︰「不過師父,丁小哥也真了不起,整整三十六頁的門規,他一個下午就全背下啦。」

    丁原嘿嘿笑道︰「那也就是說,今晚你要傳我三十六句本門心法口訣。」

    淡言真人道︰「背下未必懂得,行之更難。」

    丁原瞪著淡言真人道︰「老道士,你不會言而無信吧?」

    淡言真人輕輕一撫掌,道︰「阿牛,跟他說說本門「翠微九歌」心法的入門總綱。」

    阿牛清清嗓子,道︰「翠微九歌為本門開山祖師青霞真人所創王道心法,養天地正氣,驅世間妖魅,生淡泊之心,遠諸般欲念。心法依照修煉者所達之境界分為九部,是為九歌。

    「自入門至功成依序為︰窺徑、登堂、入室、觀微、知著、通幽、坐照、相忘、大乘。每一境界各有不同奧妙天地,但皆需循序漸進,潛心修煉以悟心法之真諦,宇宙之玄機。

    「每跨一階,則有無窮艱險應運而生,是為「九劫」,正魔兩道亦皆有之。惟智慧毅力慈悲皆備而體天心者,方能度過劫難,凡翠霞門下皆需謹記。青霞宗師傳九歌非為私念,但望澤沛後世,求萬代之清明,切記切記!」

    這段話阿牛說得朗朗上口,搖頭晃腦。丁原曉得以他的口吻,是說不出這番半文半白、語重心長的話語,多半還是照搬了淡言真人或者其他什麼人的訓誡,甚至連說話的神態也一塊兒學了去。

    淡言真人待阿牛說完,又道︰「所謂「九劫」,就是修煉者每進入上一層境界時所遇到的凶險,依次為金、木、水、火、土、空、幻、情、死,一旦度過死劫就可飛天化仙,但千古以來只有幾人做到?而若不能克服此「九劫」,輕則走火入魔,修為全失;重則瘋癲而死,化成朽土。你怕嗎?」

    丁原初時听得有點頭大,但淡言真人這麼一問,他反倒激起了好勝之心,一挺胸道︰「我只怕有一天超過了你,你面子上不太好看。」

    淡言真人罕見的微笑起來,徐徐道︰「但願如此。」


風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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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5-26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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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打坐

    當下,阿牛便口授丁原「翠微九歌」第一層「窺徑篇」中的開卷三十六句。

    照阿牛的說法,「窺徑篇」合計一千八百九十七句,兩萬六千五百五十八字。資質聰慧者三年可成,愚笨者五年可成。

    丁原以為以阿牛這樣的死腦筋,非要學個六七年不可,沒想到阿牛自己說,他當時只用了兩年零三個月。

    丁原心中不禁大感意外,暗想他也不是真的全笨,多半是生性太過純樸,被人看笨了而已。

    他卻不知道,阿牛固然不像旁人眼中的那般木訥,但更要緊的,是這個混小子天生一股強勁,對淡言真人的話又言听計從,不打折扣。

    淡言真人要他做十次,他絕不敢少一次也絕不多一次。哪怕淡言真人要他在地上翻五個跟斗,他絕對不會問為什麼,只會笑呵呵照做。

    如此心無旁騖,果真老天不負有心人,使得阿牛的修為早達到了「觀微」境界,遠超出同齡者。況且他天生純樸,了無雜念,故此每回遇劫時,也比別人輕松許多,渾渾噩噩也就過去了。

    那三十六句口訣文字晦澀,語意難懂,丁原也要听了三遍,才全部分毫不差的記下。

    他以為淡言真人會對這三十六句口訣詳加解釋,哪知淡言真人卻帶著阿牛練功去了。

    換成別人說不定就要開口詢問,但丁原見淡言真人不肯多說便也不問,徑自回到自己屋里,學淡言真人的模樣雙腿盤坐在竹床上。

    他心中默誦「窺徑篇」的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爐,神思物外化元空」,思索其中涵義。

    「丹田」他是知道的,至于「物外」,模模糊糊也明白是什麼意思。但什麼叫「起熔爐」,什麼是「元空」,這中間又如何「凝」,怎麼「化」,丁原卻不知道了。

    這「窺徑篇」因是修行翠微九歌心法的入門篇章,可謂百丈高樓之地基,故此章節最長,字數最多。然而這兩萬六千五百五十八字可謂字字珠璣,不僅半字不可更換,也不可增刪。

    青霞真人傳下此訣時,也只是一個總綱架構,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意味深長,奧妙無窮。

    按照一般慣例,都應是師父先傳授了口訣,再仔細解釋給弟子知曉。但如此千年流傳,從嘴到耳又從耳到嘴,人人理解體會本不盡相同,其中謬誤疏漏在所難免。

    故此淡言真人別出蹊徑,干脆什麼也不給弟子解釋,讓他們自己體會。如此一來,可苦了那些不明就里的徒弟,還以為師父挾藝自重,不肯盡心傳授。淡言真人又不願意說明,誤會自然越生越多。

    也只有阿牛這般的直腸子,才對淡言真人奉若神明,毫無懷疑,反而能夠深體個中三昧。

    丁原和阿牛自然不同,但有一點卻是一樣的,就是都一般的倔強。因此雖然他以為淡言真人是在有意刁難自己,但越這樣他越不肯低頭認輸,只苦苦求索三十六句口訣的涵義。

    有好幾次他思慮良久,依舊弄不明白口訣中那些古怪字語的意思,本想去找淡言真人問個明白,但一想到老道士半死不活的模樣,丁原便硬生生忍住了。

    如此一直靜坐到後半夜,丁原前後推敲印證,自覺弄懂了三十六句口訣的十之八九,只有幾處猶存疑惑。

    他闔起雙目,兩手虛抱丹田,深深吸了一口氣,依照口訣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爐,神思物外化元空」修煉了起來。

    丁原松弛全身,心神盡皆凝聚于丹田,果然覺得里面有一團暖洋洋的爐火在燃燒,不禁心中一喜,但雜念一生便又感覺不到了。

    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四十余天前,先後服下了以天地珍品煉制的無憂丹與九轉回天金丹,更有翠霞六仙以三十六日功夫授以六合回春,從此脫胎換骨,憑空多出一個甲子的仙家真氣。

    如果換成旁人,要感受到「熔爐」生起,少則數日,多則上月,哪有這般輕易!

    丁原也不管這麼許多,再次收拾心神進入丹田,漸漸又感覺到那團爐火。漸漸的,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那爐火奇妙的竄動里,完全忘卻身外之物。

    不知不覺中,他便進入了口訣第二句,「念及無明動天息,自有正氣上晴空」的境界,一道若有若無、似可控制的暖流漸漸凝聚,在丹田里隨著丁原潛意識的驅使朝上飄浮。

    依照常理,要生成這麼一絲若有若無的仙家真氣,至少也需三月之功,但丁原本身就具備了六十年的深厚功力,要找出這麼一絲真氣來,簡直是小事一樁。

    這就好像一個小孩想舉起百斤重物,非要經過刻苦磨練,而一個壯年力士做起來卻輕而易舉。

    事實上,以丁原目前功力,一口氣修行到「知著」境界並非難事,但如此有失根基之鞏固,更無法細細體會到前四個境界的奧妙之處,所以淡言真人有意借著口訣傳授的句數限制,令他得以循序漸進,避免過于急功近利。

    這些用意,丁原小小年紀自不明了,但也虧這樣,才奠定他在此後超凡入聖的仙師根基。

    在物我兩忘中,丁原已修煉到口訣的第十七句,也偏巧在這里出了岔子。

    起先對于第十七句所說「抱守元一沖地關,金水橫生接天岸」,丁原就不甚明了了,只是不願意低頭去問淡言真人。待修煉過第十六句後,他依著自己的揣摩,硬是驅動丹田內那道真氣逆轉,卻無意間犯下大忌。

    要知正道心法最講究體會天心,順應自然,故此所有功法中都絕無逆運一說,翠霞派的「翠微九歌」亦不例外。

    丁原沒人指點,更無人在一邊護持,卻膽大妄為,強行逆運真氣。

    若是他果真是個毫無根基的初學者也就罷了,因體內真氣幾乎若無,最多也就是吐血昏厥。可是他偏偏擁有一個甲子的仙家真氣,無異于捅了馬蜂窩。

    正覺得丹田一陣灼痛,貯藏在其中的六十年功力便宛如洪水開閘,在逆運真氣的刺激下翻江倒海,四處竄流。

    丁原情不自禁渾身抖動起來,他心知不好,想控制住野馬奔騰的真氣,但已完全失去控制。

    丁原並不曉得這便是修煉之人最恐懼的「走火入魔」,他並不算太害怕,只當是自己一時疏忽出了點小問題,于是努力平心靜氣,設法引導那些在自己體內經脈里奔流呼嘯的真氣。

    但他哪還能控制得住?原本溫暖如春水的真氣越來越熱,漸漸灼痛丁原全身的經脈,眼看就要不可收拾。

    就在此時,丁原只覺背上一暖,一只手掌貼在了自己的大椎穴上,接著一道渾厚圓潤的仙家真氣,源源注入了自己的體內。

    那道真氣也不攔截丁原經脈里亂竄的內息,只是順著丁原的任督二脈緩緩游走,不斷引導失控的真氣順行。

    丁原漸漸覺得好受了些,胸口窒悶欲嘔的感覺也消失了。

    丁原放下心來,就想尋找剛才自己一直引控的那絲真氣,可是念頭一動,就听見背後淡言真人低聲喝道︰「別動!」

    原來是淡言真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屋子,見丁原情形不對,所以出手護持。

    以淡言真人的修為,要將丁原走火入魔的六十年功力全部收服也非容易,整整花了一個時辰,那些逆行的真氣才漸漸平復下來,回到丹田。

    淡言真人收了掌,丁原睜眼一看,窗紙上已透著白光,原來山中無歲月,不知不覺里自己竟已坐了一晚。

    淡言真人下了竹床,徐徐說道︰「白天讀書,晚上再繼續修煉吧!」

    丁原抗議道︰「可我還有一半沒有修煉呢!」

    淡言真人也不理他,瘦小的身影推門而出,看上去略有些疲憊。

    丁原心念一動,領悟道︰「我剛才修煉出了岔子,他哪有這麼巧,剛好就進了屋子瞧見,定是早就守在一邊了,只是我專心練功,茫然不曉得而已。看來這個老道士雖古怪,卻也並非一昧刁難我,說不定倒是懷著什麼好意。」

    這麼一想,對淡言真人的怨氣消了幾分,好感也多了一點。

    早飯吃過,淡言真人飄然出門,說是找什麼老友下棋去了。這樣古怪的人居然也有朋友,不知道那個朋友是否更加古怪?

    阿牛拿了一本《求知錄》給丁原,說這是淡言真人交代的功課,晚飯後要測試。

    丁原拿起兩百來頁的書隨手一翻,頭便大了不少,但想到要靠這個換取口訣,也只好硬著頭皮啃了。

    經過昨天一晚,他已體會到修煉「翠微九歌」的樂趣。

    雖然只練習到第十六句,但已感覺其中自有天地,引人入勝,不知不覺中欲罷不能。

    說來也怪,昨晚沒睡過半刻,現在卻半點也不累,反而覺得精神大好,精力旺盛。

    和昨日一樣,丁原捧著書靠在池塘邊的一株古樹上,雙腳脫了襪子探進水里,有口無心的念著書上語句。

    《求知錄》乃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先賢文定章寫著,專為初通文字者研習以增長見聞。故而所用文字並不深奧,深入淺出,行文清新。

    丁原讀起來,倒也不難,可惜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三十六句口訣,更是苦思冥想那一句「抱守元一沖地關,金水橫生接天岸」的真義。

    日頭徐徐西去,眼看到了下午,丁原也只看了三頁,比昨天相差甚遠。不過他也不著急,至少那三十六句的後面半部分自己還未修煉。

    忽然耳際听到一聲清脆的呼叫聲︰「喂!」

    丁原一怔,抬頭看見昨日在駐仙祠遇到的那個少女。今天她又換了一身紅色的衣裳,在雲霧繚繞里顯得格外明艷。那一只叫做「彩兒」的鸚鵡,乖乖停在主人肩頭,瞪著小眼瞅著他。

    丁原看見她就想起紫竹林里的遭遇,沒好氣地把頭低下,繼續看書。

    少女等了一會兒見丁原不理她,咬咬嘴唇又道︰「喂,你叫丁原,對不對?」

    丁原冷冷掃她一眼,終于開口道︰「干麼?」

    少女哼了聲道︰「你前天欺負了我的彩兒,還沒有向它賠禮。」

    丁原一听微微冷笑道︰「你就為這個來的?」

    少女輕輕點頭,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偷偷跑來找丁原,只覺得那天他把自己弄得那樣狼狽,就此放過他未免太便宜了。

    又覺得這個野小子雖然可惡,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特殊味道,至少不會像身邊那些同門一樣,一昧討好奉承自己,絕不敢忤逆自己半點。

    丁原低下頭,望著書本,淡淡道︰「我不會給一個畜生道歉,況且是它先戲弄我的。」

    彩兒聞言立刻叫道︰「壞東西,壞東西!」

    少女見丁原又將頭低下,心中有氣。她雖然不過二七芳華,但已蓓蕾初放,艷色動人,周圍年青男子見到她時,無不或明或暗都要拼命多望幾眼,偏這個野小子只當自己是空氣。

    但不曉得為什麼,她雪白的臉頰悄悄紅了起來,低聲道︰「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那天把我壓在地上,人家可是女孩兒。」

    丁原怔了怔道︰「那也是你先動手的。」語氣緩和了不少。

    少女沒想到丁原還是不認錯,氣得一跺腳道︰「你這人怎麼如此蠻不講理?」

    丁原哼道︰「怎麼,又想動手教訓我?怎麼沒把那三個保鏢帶來?」

    少女沉默片刻,輕輕咬著櫻紅的嘴唇,輕聲道︰「他們都在練功,我是瞞著爹爹偷偷溜出來的。」

    「你要是沒什麼事就走吧,我還要看書呢。」

    少女聞言不禁又惱怒起來,她自幼被人眾星捧月,今天卻不知怎麼會如此委曲求全,低聲下氣,哪知對方毫不領情,反要將自己趕走。可是心中怨怒雖生,腳下偏偏挪不開步子。

    見丁原把目光投到書上,她也掃了兩眼,不由得詫異道︰「這不是文定章的《求知錄》嗎,你怎麼在看這書?」

    少女不過是無心詢問,無形中卻又傷了丁原自尊。

    他冷笑了一下,眼皮也不抬便道︰「這是野小子看的書,自然不入你大小姐的法眼。」

    少女臉上又是一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淡言師叔祖應該教你本門心法才對,怎麼會拿這麼一本書要你看呢?」

    這個問題也正是丁原惱火的地方,他漠然回答道︰「我的事情似乎不勞你如此關心。」

    少女終于變色,怒道︰「你──」

    丁原抬頭,孤傲清澈的目光注視著她,不動聲色問道︰「我什麼?」

    少女的目光與丁原的眼神一觸,到嘴邊的話卻又難以出口。最後猛地一跺腳,恨聲道︰「野小子,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說罷轉身奔了出去,差點迎面撞上挑水回來的阿牛。

    那鸚鵡在主人頭頂盤旋了幾圈,繼續沖著丁原罵道︰「不識好歹,壞東西,壞東西!」

    丁原被這麼一打擾,更無看書心情。正巧阿牛走過來茫然問道︰「丁小哥,雪師佷女來做什麼?」

    丁原沒好氣的回答道︰「我怎麼曉得?」

    「可我看見她好像在流眼淚,不是剛才這里山風太大了吧?」

    丁原一怔,問道︰「你說她哭了?」

    阿牛撓撓腦袋道︰「是不是哭我不曉得,不過應該不會吧?她是姬師叔最寵愛的孫女,人人都當她是小公主一般,誰敢惹她不高興?」

    丁原心想惹了又怎麼樣?只隨口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阿牛想了想,道︰「好像叫姬雪雁,不過很少有人直接叫她名字的。」

    丁原輕輕「哦」了聲,便不再說話。

    當晚淡言真人直到晚飯後才回來,丁原將日間記下的五頁《求知錄》背了,卻沒有昨日那般流利順暢。

    丁原背誦完畢,本以為淡言真人會像昨天那樣讓阿牛再傳他五句口訣,哪知這老道士卻問道︰「「六問而得真」,這里的真是什麼意思?」

    丁原一天只管有口無心的背誦,哪里想這許多,當場張口結舌回答不出。

    淡言真人用深邃清澈的目光凝視著他,徐徐道︰「今天不算,明天重來。」

    丁原抗議道︰「為什麼?」

    淡言真人淡淡回答︰「讀書,不是背書!」說完,這個老道士徑自領著阿牛又出屋去了,把丁原一個人留在廚房里。

    丁原回到自己屋里在竹床上坐下,心中罵道︰「老古董,你以為小爺是好欺負的嗎?你故意刁難于我,我偏不低頭求你!」

    想了一會,氣漸漸消了些,他盤腿闔眼又進入靜修。

    這次比昨晚又順暢熟練許多,很快便修煉到第十七句口訣「抱守元一沖地關,金水橫生接天岸」。

    丁原有了上次的教訓,謹慎不少,他凝神丹田,徐徐引導那絲真氣順流而行,再不敢貿然逆運。

    那絲若有若無的真氣,在丁原的控制下緩緩運行,在丹田里不知不覺轉過了三圈,驀地突然一滯,飄懸在半空,逐漸凝聚成一團,宛如一顆小滾珠般在丹田里滴溜溜打轉。

    丁原心里一驚,以為什麼地方又出錯了。那丹田內暖洋洋的爐火,好像承受不住小滾珠的重量一般,小滾珠不由自主的慢慢下沉,直撞地關。

    丁原不敢亂動,小心翼翼的引導著小滾珠,卻感覺腹部一熱,小滾珠已經觸底,消融在丁原丹田底部蘊藏的真氣中。

    丁原念頭未起,陽消陰生,小滾珠消融之處,油然升起一股涓涓清流,涼涼的好不舒服。

    那道清流迅速朝兩邊流淌延伸,就像河水般在他的丹田里流動,直上峰頂。

    丁原一喜,心道︰「看樣子,這就是所謂的「橫生金水」了。」

    這也是丁原福澤深厚,天佑此子。

    他雖然不曉得「地關」、「天岸」是何意思,亦不知「金水」何解,但借著福至心靈,竟然第二次嘗試便順利過關,化解了「窺徑篇」中第一個關隘。

    他小心翼翼嘗試著控制那股清流,集中全身意念凝聚在它之上,耐心的引導它順著丹田內爐火竄動的方向朝上游走。

    幾經失敗,丁原終于控制住這道清流,按捺住心中的喜悅,聚精會神的將它引向丹田上方。

    此後十九句口訣勢如破竹,幾乎未費什麼周折便順利大功告成。

    待丁原收功睜眼時,一縷晨曦已映射在窗紙上。

    他伸了一個懶腰,只覺得自己神清氣足,雙腿盤坐了一夜,竟也絲毫沒有麻木感覺,心情因此也是大佳。

    丁原心中暗暗思忖道︰「這三十六句口訣,雖然有些不知所雲,故弄玄虛,卻也真有點名堂。原來這般打坐修行也挺有趣,怪不得那麼多世人想修學什麼仙術。今天說什麼也要想法子把老道士後面的口訣給套到手。哼,他越是想為難我,我越要爭這口氣!」

    他出了竹屋到廚房里漱洗干淨,卻只見到阿牛一個人,不禁問道︰「阿牛,老道士跑哪去了?」

    阿牛給丁原盛了一碗粥道︰「師父已經出門了,他走時候交代我告訴你,今天上午你不用讀書了。」

    丁原一怔,隱隱覺得又有什麼陰謀在里面,問道︰「老道士轉了性,大發善心了嗎?」

    阿牛睜大眼楮楞道︰「師父他老人家一向很好啊?他怕你一直讀書又辛苦又枯燥,所以要你上午在書房里練字,每練一頁,便可換一句口訣。」

    丁原學阿牛的樣子撓撓腦袋,咕噥道︰「就這個老道士,花樣最多。」轉身走出廚房。

    阿牛正在擦桌子,突然听見隔壁書房里傳來丁原的聲音道︰「老道士,算你狠!」

    原來丁原手中拿著一支三尺長的鐵筆,尾端還墜著一粒黑乎乎的鐵球,卻偏偏要寫小纂!


風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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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一章 碧潭

    光陰荏苒,丁原不知不覺在紫竹軒已住了半年多,看著秋去冬來復又春暖花開,他的個子也迅速竄長,幾乎與淡言真人平頭。

    開春後,丁原便順利度過“金劫”,進入了“登堂”境界,此時,他已控制真氣在全身經脈游走,只是那道真氣尚十分微弱而已。

    《求知錄》早被丁原背的滾瓜爛熟,如今他整日手里捧的是《詩林詩話》,卻也看了大半。至于他用來練字的

    鐵筆,把尾端墜著的圓球又加大了半分,不然一個上午寫上十來頁蠅頭小字對丁原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經過半年練字,丁原早掌握了其中的訣竅,也明白了淡言真人的用意。原來借助那支粗重的鐵筆,丁原在寫字時需聚精會神,配合丹田運氣方能控制自如。

    只要自己被身外事物分神,心中雜念一起,力道便無法掌握,紙上不是一灘墨漬,就是蚯蚓迤邐。

    這半年他也不再提起要走的話題,雖然有時候對那個老道士忿忿不平,但看在翠微九歌的分上也忍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紫竹軒半年來幾乎沒有生人來過,多數時候自己只有和阿牛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如果阿牛性情活潑些也就算了,但這個家伙成天只曉得干活練功,丁原有時逗他玩也只是憨憨笑過,弄的丁原老大沒趣。實在氣悶了,就乘阿牛不留神,偷偷溜出紫竹林漫山遍野的去玩,順便再弄些野味偷偷解饞。

    阿牛雖然每次都要埋怨幾句,但也不會告訴淡言真人,久而久之,丁原膽子更大了,經常一個人跑到天快黑才回來。不過這也沒太耽誤他的修煉進境,畢竟要把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整日栓在人跡罕至的紫竹軒,也著實為難了他。

    阿牛從冬天起就開始練劍,淡言真人傳授他的是翠霞派入門的“碧瀾三十六式”。據說這套劍術其他入門弟子在第三年就可以開始練習,偏偏這個規矩在紫竹軒是行不通的。

    起先丁原吵著也要和阿牛一起學劍,淡言真人只說不行,氣的丁原又大罵“老古董”、“老頑固”,但也不再央求于他。甚至阿牛練劍的時候他也忍著不偷看,硬是賭著這麼一口氣。

    這天風和日麗,丁原在書房里寫了三頁小纂,只覺手臂微微發麻,便放下筆來。左右無聊他忽然想道︰“今天那老道士又出門去了,阿牛現在亦出門砍柴,我不如乘機溜出去玩玩。反正老道士傳的口訣我尚有三十一句來不及修煉,也不急著跟他討要後面的。”

    他想到做到,穿過紫竹林朝山下走去。沿著幽靜的小路走了小半個時辰,前面一處山坳里樓宇參差,那是羅和

    居住的“飛瀑齋”。丁原當然不會去那兒,遠遠繞過朝東行去。

    不一會兒水流聲漸起,遠處山梁上一道銀白的瀑布揮流直下,在百丈高的地上匯聚成一個碧波蕩漾的幽潭。但見水霧升騰,玉珠飛濺,宛如一幅仙境畫卷。

    抬頭望去,羅和的飛瀑齋,正巍峨佇立在山梁之上,沐浴于一片雲嵐中。

    丁原站在碧潭邊的山石上,脫去衣裳放在石頭底下壓好,只留了一條褲衩便跳入潭中。此時正是仲春,水依舊冰冽,但丁原全身真氣流動亦不覺冷。

    這碧潭里有不少魚蝦嬉戲,丁原半個多月前曾來過一次,捕了好幾條魚中午飽飽美餐一頓。這些天淡言真人一直沒出門,丁原苦忍到今天才有機會溜出來。

    他先舒舒服服洗了一把澡,然後一個猛子扎到碧潭深處暢游起來。

    正玩的開心,耳朵里忽然听見隆隆瀑布聲里有一少女的聲音不耐煩的說道︰“趙師兄,碧波潭已到了,你有什麼事情便快說吧!”

    丁原听出像是姬雪雁的聲音,心里一驚,覺著自己這個樣子被她看見可不好。驀然想起,自從上次她被自己氣走後,果真再沒來過紫竹軒,倒給自己省了不少麻煩。

    他悄悄游到潭邊一塊碩大的山石後隱身,就听見腳步響起,有兩個人走了過來。

    在瀑布撞擊山石的雷鳴轟響里,常人本不能听見這細微的腳步聲響,甚至也听不清旁人的話語,但丁原內家仙氣初有小成,耳目遠比一般人聰慧許多。

    就听那趙師兄道︰“雪師妹,小時候我經常和你到這碧波潭邊玩耍,還抓了許多小蝦,你記得麼?”

    丁原听到這個聲音就覺得耳熟,一下子想起那日在紫竹林出手毆打自己的人中便有他,不由久久沉寂的怨怒兜底翻起。

    姬雪雁哼了聲,冷冰冰道︰“你執意將我邀到這兒,就是想說這個?”

    那趙師兄沉默半晌才道︰“當然不是,我覺得這半年來你一下子對我冷淡許多,也不怎麼搭理其他師兄弟,只

    說自己要專心練功。可是很多時候我都看見你一個人在發呆,偷偷的臉紅。”

    姬雪雁怒道︰“你胡說,我哪里有?”

    趙師兄嘆了口氣道︰“你瞞不過我的,蒙師父收留,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對你的脾氣性格我再清楚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是心里有了人,對不對?”

    丁原一奇,心想這般凶巴巴的小姑娘也會喜歡人嗎,不由小心的探出小半個腦袋,朝兩人望去。就見姬雪雁半坐在一塊光滑的山石上,半年不見,出落的越發俏麗,冰肌玉骨,風姿迷人,讓丁原看的也是一呆。

    听見趙師兄所說,姬雪雁雪白的玉頰微微泛起一層紅暈,低聲道︰“你別亂猜,我從未想過喜歡誰。”

    “你還想騙我?”趙師兄微怒道︰“那個人是誰,是齊師兄,鄔師弟,孫師弟還是黎師兄?”

    他一口氣報了一長串名字,姬雪雁只是緊咬嘴唇不說。

    “難道是上次來的屈箭南?”趙師兄不肯死心,繼續追問道︰“他是越秀劍派掌門屈痕的獨孫,生的又是一表

    人才。在碧瀾山莊住的那半個月里,幾乎天天都要找你切磋劍法,莫不成是他?”

    丁原心道︰“這個姓趙的小子真是奇怪,非要問出人家喜歡的是誰?就算說了又能如何,反正看樣子不會是他。再說這個母老虎有什麼好,頤指氣使,刁蠻任性,離她遠點才是福氣。”

    那邊姬雪雁還是不出聲,一雙粉雕玉琢的縴手輕輕撥弄著山石旁的青草,明眸中透著一絲迷茫。

    那趙師兄只當自己說對了,大叫道︰“果真是他!我趙卓杉除了家世有哪一點不如他,你卻毫不在意我們十多年來青梅竹馬,偏偏喜歡上那個白面書生?!”

    他臉上赤紅,青筋爆起,模樣十分可怖。

    姬雪雁似被他的怒吼從沉思里驚醒,見他模樣秀眉微蹙道︰“你別胡說八道,誰和你青梅竹馬了?那個屈箭南更是不關我的事,連他長什麼樣子我也已經忘記了。你要是再糾纏不清,我便告訴爹爹!”

    趙卓杉一听姬雪雁親口否認喜歡屈箭南,大喜過望也沒多想其他,連聲道︰“是真的,雪師妹,真的嗎?”

    姬雪雁不耐煩的掃了他一眼,站起身來道︰“這下你該滿意了吧,趙師兄。”聲音比剛才更加冷淡。

    趙卓杉痴痴的望著姬雪雁,漲紅著臉道︰“對不起,雪師妹,我只是、只是——”

    姬雪雁看他忽喜忽悲的樣子,心里一軟,幽幽嘆口氣道︰“趙師兄,我已經不是十歲的小姑娘了,你對我的心意我自然知道。可是我從來就把你當作自己的兄長一般,絕沒有其他的念頭,我希望你也不要想歪了。”

    趙卓杉听呆了,好像一下子無法接受,他楞了許久才艱難的說道︰“雪師妹,你的意思是說,你從來也沒有喜歡過我?”

    姬雪雁點點頭道︰“而且今後也不可能,有誰會喜歡上自己的哥哥呢?”

    不曉得為什麼,听到這里,丁原忽然想起那個一直叫著“丁哥哥”的小女孩,現在她一定已經忘記自己了吧?

    想想也是,自己不過是塵世里的一粒細沙,甚至是許多人眼里的垃圾,有誰會牽掛自己呢?

    他卻不知道,在萬里之外的聚雲峰上有一個小女孩,正默默祈禱她的“丁哥哥”安然無恙,一生平安。

    “不可能!”趙卓杉叫道︰“你以前一直喜歡和我一起偷偷溜出去玩的,有時候連鄔師弟他們也不帶,不可能的!”忽然,他瞪大眼楮盯著姬雪雁道︰“你告訴我實話,其實你心里還是有了別人對不對,不然你不會對我說出這麼絕情的話!”

    姬雪雁神色轉冷,漠然道︰“你為什麼一定要逼問我?好,我告訴你,我心中的確有喜歡的人了,但這個人既不是你,也不是你認識的人,你絕猜想不到他是誰!”

    趙師兄臉色鐵青,大聲叫道︰“他是誰,快告訴我?

    就算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

    姬雪雁玉容現出厭惡神情,扭頭哼了聲道︰“我沒空陪你瞎扯,我要回去了。不然爹爹發現我不見定要斥責。”

    “雪師妹!”趙卓杉見姬雪雁要走,情急之下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姬雪雁面若寒霜,冷冷道︰“趙師兄,你想干什麼?”

    趙卓杉迎面撞上冰冷的眼神,不禁一陣心虛,囁嚅道︰“我——”

    就在這個功夫,每個人的耳朵里都清晰的听到“當、當、當——”六聲鐘響,悠遠而平緩。

    姬雪雁和趙卓杉的臉色同時顯現詫異,趙卓杉借機松開手道︰“是本門的‘銅雀鐘’,連響六聲是召本門所有在山弟子集合,定是出了大事!”

    姬雪雁瞪了他一眼道︰“還不快走!”說話間,頭頂忽生一道狂風,竟是一團絳紫色的身影,從百丈崖頂飄飄下墜,正朝著碧波潭降落。

    丁原自也看見,心中疑惑道︰“是誰活膩味了想跳崖自殺,可別砸在我頭上。”

    姬雪雁與趙卓杉也是驚疑不定,駐足抬頭觀望。

    那團身影穩穩當當落在碧波潭上,竟然凌風踩踏水面並不沉下。

    三人從各自不同角度打量,卻見這個天上來客滿頭紅發,相貌丑陋,一對獠牙更是突出嘴外。大約五六十歲的外貌,短短的頷下胡須也是火紅,右手握著一根拐杖。在他的衣裳上有好幾處破裂,隱隱滲著血水,緊緊貼在身上。

    趙卓杉見他相貌古怪,形跡可疑,橫身攔在姬雪雁身前喝道︰“何方宵小,竟敢闖我仙山?”

    那紅發之人目光掃過姬趙兩人,喉嚨里擠出“唧唧”

    的怪笑道︰“你們是姬老鬼的徒子徒孫吧,撞到我老人家也活該你們倒楣。”

    姬雪雁听他這樣編排自己祖父,心中不悅,冷哼道︰

    “你這老怪物又是誰,敢罵我爺爺?”

    紅發人聞言眼楮一亮,“唧唧”笑道︰“原來你是姬老鬼的孫女,好,好!”

    姬雪雁被他古里古怪的眼光看的全身不舒服,心頭升起一股強烈的厭惡,嬌聲叱道︰“好什麼?我看你形跡鬼鬼祟祟,定不是好人,看劍!”

    她玉手飛揚,一道赤色劍光沖天而起,人美如玉劍如虹,化作一團火紅霞光,直刺紅發人。這是姬雪雁新近才學會的“飛瀑十八劍”,其中運用最好的便是這招“銀河倒卷”。

    紅發人佇立在水面上紋絲不動,神態里流露出一絲贊賞,嘖嘖道︰“不錯,這招像點樣子。”說話間,他雙手姬雪雁初生牛犢毫無畏懼,寶劍“雪朱”在真氣催動下,光芒爆漲,直劈疾射而來的絲光。

    但那兩道亮銀絲光飛到半空突然爆散開來,裂變成千萬縷幾乎用肉眼無法分辨的細絲,層層迭迭罩向姬雪雁。

    “雪師妹小心!”他已依稀認出這是天陸馳名的魔道邪寶“三千紅塵絲”,若是這樣,對面那紅發人便該是天陸九妖之一的“赤髯天尊”。

    此公威名之盛,幾乎不在號稱“九妖翹楚”的紅袍老妖之下,因四十年前觸犯正道眾怒,被群起追殺才不得不消隱,沒想到又出現在翠霞山。

    姬雪雁亦從“三千紅塵絲”中,認出這個紅發人居然是惡名卓著的“赤髯天尊”,但周圍陰風呼嘯,絲光亂舞,要退已是不能。惟有背水一戰,依仗祖父贈給自己的壽誕禮物雪朱與那老怪周旋。

    經過十余年苦修,姬雪雁已經達到“觀微”境界,比趙卓杉等同門師兄弟至少高出一個層次。而那雪朱寶劍更是仙家法寶,遇水闢水,逢邪鎮邪,為姬別天早年佩劍,自然不同凡品。

    姬雪雁心知自己遇上強敵,將功力提升到十成,雪朱發出清脆鳴響,紅光大盛。

    但听得“絲絲”聲不絕于耳,剎那之間,數十道卷向姬雪雁的銀絲被雪朱迎風割斷,化作風中漫天飛絮。然而,“赤髯天尊”袖口里發出的“三千紅塵絲”何止這點?依舊層出不窮的橫空飛舞,朝姬雪雁的嬌軀團團收縮。

    那邊的趙卓杉剛一起身,就听耳邊像炸雷一般,響起“赤髯天尊”的吼聲道︰“快滾!”頭頂妖風大作,那把剛才看來還平淡無奇的絳紫色拐杖,在“赤髯天尊”真言

    念動中直飛雲天,發出陣陣紫光,瞬間竟變得十丈多長的擎天巨柱,朝趙卓杉當頭壓下。

    趙卓杉大驚失色,叫道︰“紫檀杖!”慌亂間急忙馭劍封架,只求逃過一劫。

    只听“鐺!”的一聲,趙卓杉手中長劍寸寸碎裂,一股陰冷的魔氣透體而過,將他震得飛跌出去。好在“赤髯天尊”大半精力放在了姬雪雁那邊,否則全力施為底下豈有他的命在?

    饒是這樣,趙卓杉也飛出十數丈遠,口中紫色血沫噴了一串,原來是紫檀杖中蘊藏的劇毒攻心。一個照面交手之下,趙卓杉心魂俱裂,也不顧姬雪雁依舊在三千紅塵絲的包圍中,忙不迭掙扎爬起朝山道跑去,連頭也不敢回。

    連“赤髯天尊”也看不過眼,不屑的道︰“孬種!”

    但也不追,只收回紫檀杖。

    丁原雖本來就對趙卓杉無任何好感,甚至有些厭惡。

    但見先前他一片痴心姬雪雁卻毫不領情,不覺他有些可憐。然而見他危急關頭竟然全然不顧姬雪雁,只管自己逃命,忍不住心中也發出不屑笑聲。

    他乍見“赤髯天尊”心中也著實有些驚詫,但這個時候又實在不宜現身。且不說自己裸露著上身,就是剛才自己偷听的那段對話就了不得。就算那兩人現在不為難自己,誰知道將來會不會給他惹麻煩。

    但是他更沒想到這個長相堪與老道士媲美的老怪物竟然這般棘手,不僅姬雪雁岌岌可危,趙卓杉更被嚇的落荒而逃。

    可那趙卓杉沒逃出十丈遠,卻突然慘叫一聲,狂吐一口鮮血,身上皮膚眨眼間變成絳紫色,隱約閃著斑斕彩光甚是恐怖。

    他的身軀慢慢軟倒,踫觸到的青草立刻枯萎變黑。

    丁原看的都忘了縮回腦袋,暗暗咋舌道︰“這個老怪物究竟用的什麼劇毒,竟這般厲害?”可他的念頭還沒消失,趙卓杉身上冒起淡紫色的輕煙,隨風發出一陣腐臭,聞者欲嘔。

    “哧哧”聲輕輕響起,趙卓杉的身體連帶身上衣物,被一種自體內流淌出的紫色液體腐蝕,頓時化作飛煙,彈指之間,連骨頭也沒剩下。

    那邊的姬雪雁听見趙卓杉的慘叫,不禁微微一分神,正看見這詭異惡心的一幕,當下心神俱震,體內真氣頓時一滯。

    就這麼一疏忽的功夫,那上千道細絲如附骨之蛆粘了上來。先是雪朱劍被纏住,繼而她全身上下都被一根根亮銀絲光纏繞上。

    姬雪雁大駭,奮力催動雪朱劍以求解困,可是她的手足亦被那細絲卷裹粘連,能夠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就宛如一只正在作繭自縛的春蠶。

    更加可怕的是借著那亮銀色的三千紅塵絲,“赤髯天尊”發出一波波冰寒劇毒,潮水一樣向姬雪雁涌來。她雖然接近全力運功抵御,怎奈兩人的修為相差實在太遠,很快便力不從心,欺霜勝雪的俏臉隱隱被籠罩上一層絳紫光華。

    姬雪雁想呼救,但驚駭的發覺自己已經無力再發出聲音,手腳漸漸麻木,雪朱劍更已差不多失控,全憑一股靈性支撐。

    她心中忍不住絕望,明眸水光蕩漾,想道︰“難道我真要死在這里?連爹娘的最後一面也見不成?都是我自己不好,鬼使神差的跟趙師兄跑到這個荒僻無人的地方。要是我死了,爹娘還有爺爺他們一定會傷心欲絕吧,可是那個人卻定在慶幸一個任性刁蠻的小姑娘終于可以不再糾纏他了——”

    想到這里心頭更酸,越發無法抵御三千紅塵絲的攻勢,整個人已逐漸處于半昏半醒的狀態。

    她能堅持這麼長時間,固然因為本身根基深厚,修為超出同輩很多。但另一方面卻是“赤髯天尊”先前已受傷,功力未免打了折扣,否則怎可能容許一個少女將自己拖于險地這許久?

    眼看就要制伏姬雪雁,他心中頗是得意,方才在翠霞觀里鬧的灰頭土臉的怨氣,稍稍舒解。不過“赤髯天尊”

    也不想真就這樣殺了姬雪雁,畢竟她是姬別天的孫女,身價與那個普通弟子不同。如果擒獲了她,多少也有和翠霞派討價還價的斤兩。

    這些情況丁原在水里自然看的清清楚楚,他此刻也正是天人交戰的緊要關頭。

    姬雪雁危在旦夕,自己作為同門本當施救,但那個少女在去年還曾經欺負過自己,那頓揍可說罪魁禍首正是她。何況自己對姬別天也沒好感,一想起當日古洞中幾個老家伙的嘴臉,丁原就氣不打一處來。

    而最重要的是,即使自己出手又能怎樣?他不過才有翠微九歌第二層的修為,什麼劍法仙術統統不會,上去更是白給,說不定比趙卓杉還不濟。

    可看著姬雪雁痛苦掙扎,眼中盈盈的淚光他又心感不忍。只覺得其實這個女孩子雖然刁蠻些,人也不算壞,這麼死了未免可惜。況且自己剛才還鄙視趙卓杉不戰而逃,自己這麼做,豈不是比他更加可恥?

    而當日老道士在駐仙祠里的言語歷歷在耳,怎能忘卻?

    一念至此,但覺胸口熱血沸騰,再顧不得自己力量懸殊,凶多吉少!只是義之所至,粉身無悔。

    此刻的坐忘峰頭雲渺風清,天高日朗,誰知其間已有殺氣彌漫,生死只在一發?


風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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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情懷

    丁原當然不會傻到要跳出來與那“赤髯天尊”單挑,那樣自己就算是有十條小命也白搭。他見那紅發老怪雙足虛踏波面,抬頭注視姬雪雁而背對自己,正好是一個偷襲的機會。

    若按照名門正派的行事,即便對付天陸九妖這般的魔道高手也應恪守規矩,不失正道風範,但丁原哪會管這些?

    他在山石後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小心翼翼的朝“赤髯天尊”的腳下游去。眼見距離“赤髯天尊”越來越近,對方似乎毫無反應仍舊漂浮在水面上,丁原暗自得意,正準備出其不意抓住老怪雙腿拖他下來喝水,突然心頭一警。

    此時他的翠微心法初有小成,對于身遭潛在威脅已可隱約感應。眼角余光掃過之處,但見三條黑乎乎一指來長宛如蜈蚣一般的東西,正呈“品”字形破水而入朝自己飛射而來,卻偏偏肋下還帶著一對淡金色的半透明翅膀,剎那已到眼前。

    原來“赤髯天尊”是何等人物,豈能為丁原暗算?他早已發覺潛伏在水潭中的丁原,只是見對方隱伏不出,不知底細下,“赤髯天尊”也不說破,只待收拾了姬趙二人後再說。

    孰知丁原竟然借著潭水掩護偷偷向自己腳下游來,不問也曉得定是要不利于他。“赤髯天尊”當下口念真言,自他腰間的一個鹿皮囊里祭出三只不到一指長的“玄金飛蜈”。

    這三條玄金飛蜈乃他在一次采藥時于雲夢沼中收服,當時不過半寸多長,但已初通靈性更兼奇毒無比。

    經過這四十年來“赤髯天尊”苦心調教,這三條玄金飛蜈已功力大成,只需主人一聲吩咐即上可九天射日,下可四海捉月,體內毒素更是萬靈之敵,紅塵之劫。

    因還不清楚水中偷襲者修為深淺,所以那“赤髯天尊”不敢怠慢,將這三條二次出山以來從未使用過的玄金飛蜈一並放出。

    這可苦了丁原,那“赤髯天尊”實在是太過抬舉他了,莫說是三條玄金飛蜈,只要一條,丁原也難以招架。

    他見三條古里古怪的飛蟲朝自己沖來,趕忙企圖躲閃,但那玄金飛蜈在水中的速度絲毫不亞于岸上,丁原水性縱然再好也無處躲閃。

    眼看沖在最前面的一條玄金飛蜈直奔自己面門,丁原情急之下探出右手想拍開它,然而玄金飛蜈本是通靈魔物,又經“赤髯天尊”四十年煉化,哪里有被丁原一巴掌拍中的道理?

    那玄金飛蜈靈巧一閃,竄過丁原掌底,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左肩上。

    丁原只覺得肩頭一道奇冷的寒流沿著血脈直沖肺腑,他尚未來得及有什麼反應,另兩只玄金飛蜈也已咬中他的身體。

    丁原只感到三股冰冷難當的寒流,宛如鑽進自己體內的三把冰刃,所經之處軀體頓時麻木。他知必定是中了劇毒,如果不設法逼出毒液,恐怕死狀比趙卓杉還慘。

    心念一動,翠微心法油然而起,自丹田處汩汩流出。

    怎奈丁原雖有一甲子真氣修為在身,實際能運用的卻如九牛一毛,即便全力施為之下,亦無法抗拒住玄金飛蜈注入的劇毒。

    丁原感到胸口一陣窒悶,眼前金星亂舞,耳鳴嗡嗡,全身上下幾乎已無知覺,只有一陣陣徹骨的寒冷鑽進他的神經,最後的一點神志意識到自己正慢慢朝水底沉落,潛意識中暗想︰“這便是快死前的感覺吧?”

    眼看他要命喪黃泉,突然丹田一熱,蘊藏在丹田中的六十年功力,在玄金飛蜈叩關而入的刺激之下終于覺醒,化作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洪流反噬。

    丁原的知覺瞬間復甦,覺得體內一道熔炎般的熱流正在迅速奔騰,不斷逼退侵入血脈中的玄金飛蜈奇毒。那玄金飛蜈亦發覺異常,終究為時已晚,丁原體內的精純仙家真氣,不僅將奇毒在彈指間滌蕩干淨,還順勢倒攻入三只玄金飛蜈體內!

    丁原宛如泡在溫暖的春泉中,剛才的麻木冰冷消逝無蹤,全身只感舒暢無比,惟有被玄金飛蜈咬住的地方微微有點疼痛。

    而他的身子也隨暗流徐徐推送到“赤髯天尊”腳下,隱約透過水波,便可看見那老怪物虛踩在水面上的雙足。

    他低頭望去,只見那三只玄金飛蜈一動不動伏在自己身上,倒像死去一般。他伸手將左肩那只摘下,那玄金飛蜈竟然已全身僵直,堅逾金鐵,不由心中一奇,以為是自己身懷的一甲子功力硬生生震死了這只魔物。

    這下他卻大錯特錯了,想那玄金飛蜈本是通靈魔物,又經“赤髯天尊”四十年煉化,怎麼可能被丁原本身的那一點功力所傷?

    但丁原曾先後服食無憂丹與九轉回天金丹,早已百毒不侵,更何況這兩樣仙丹皆為天下至陽之仙寶,恰恰是玄金飛蜈這至陰魔物的天生克星,借著丁原真氣倒攻之際,丁原體內蘊藏的無憂丹與九轉回天金丹藥力亦同時攻入玄金飛蜈,這才活活要了三只魔物的性命。

    丁原將三只玄金飛蜈收到手里本想扔掉,忽然發現這三只魔物頭頂尖銳,好似鋒刃,心念一動有了主意。

    此刻半空中的姬雪雁,在三千紅塵絲的纏繞里全無半點還手之力,“赤髯天尊”只等她氣力耗盡便要出手生擒,而若非存有此念,姬雪雁又安能支撐到現在?

    驀地,“赤髯天尊”覺得一對腳心微微一麻,好似被蚊子叮咬了一口,兩道陰寒毒氣沿著小腿直向上竄。他心中一驚,已辨出那是玄金飛蜈的毒素。

    “赤髯天尊”原本就是滄浪山中久煉成妖的紅頭巨蛛,那三千紅塵絲更是他以體內毒絲修煉成的護身法寶,故此,玄金飛蜈雖是天地間罕見的魔物,卻也傷不了他,況且“赤髯天尊”又有百多年的修為在身?

    他乍一察覺,便催動丹田魔氣須臾就將毒素逼出,腳下的清水頓時泛起一層深紫色來。

    只是這玄金飛蜈怎的攻擊起自己來了?

    “赤髯天尊”一陣詫異,嘴中急念真言欲召回三只玄金飛蜈,但真言出去如泥牛入海,半只玄金飛蜈也沒回來,自然已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此時,突然那三千紅塵絲一陣狂顫,粘附在姬雪雁那端的銀絲竟燃起獵獵火光!

    原來方才他因玄金飛蜈略一走神,令姬雪雁所受壓力頓減,神志也為之稍清。姬雪雁畢竟是翠霞派苦心培育的年輕弟子,修為與趙卓杉等人不可同日而語,神志略一恢復,立刻朱唇輕誦,翻腕打出其母和婉贈予她的三昧紅蓮!

    和婉之父“燃燈居士”乃天陸奇人,正道用火第一高手,三昧紅蓮便是他當年縱橫天陸時的護身仙寶之一。

    它大小如嬰兒手掌,外表如同紅色蓮花,花蕊處有三根金色細絲,只需念動咒語即可燃起三昧真火。這紅蓮看

    似小巧,但在主人真氣催動之下,足以彈指間令群山變色,大川干涸,當年天陸群魔見之莫不忌憚。

    和婉出嫁之日,“燃燈居士”就將三昧紅蓮當作嫁妝送予愛女。和婉後來又心疼女兒,怕她修為尚淺為歹人所害,便又把三昧紅蓮傳給姬雪雁,不想今日果真救了急場。

    那三昧紅蓮升到姬雪雁胸口,幻射出一團火紅絢光,打出千百點豆大火星,好似一場流星雨,三千紅塵絲頓時燃燒起來,火團飛速沿著銀絲朝“赤髯天尊”那端蔓延,發出一股難聞惡臭,在風中化為飛灰。

    姬雪雁終于擺脫羈絆,不由一陣欣喜,剛想乘機逃逸卻覺胸口一片陰寒,櫻唇里噴出一道紫黑色血箭,眼前一黑栽入腳下的碧波潭。

    原來她雖依靠三昧紅蓮破解了“赤髯天尊”的三千紅塵絲,但那銀絲里蘊藏的劇毒早就侵入她的經脈,漸漸滲入內腑。

    力不能支下姬雪雁昏了過去,一頭栽進尚有涼意的潭水里。

    那三昧紅蓮乃通靈仙寶,失去主人駕馭後,便自動收回姬雪雁的繡囊里。

    再說碧波潭中的丁原,他利用玄金飛蜈暗算成功,可自己也被“赤髯天尊”雙足發出的反彈之力震得在水中倒退數丈,胸口郁悶難受差點又要噴血。

    好不容易用翠微心法調勻真氣,也不曉得這次襲擊是否奏效,突然覺得頭頂轟然有聲,一團紅影冉冉飄落,依稀便是那個姬雪雁。

    丁原伸手接住她柔若無骨的嬌軀,卻感到一股冷徹骨髓的寒氣從她身上傳了過來,他不由自主的一顫,急忙運功抵御。

    好在紅塵絲的劇毒雖是厲害,但經姬雪雁化解了大半,傳入丁原體內的已不甚強烈,否則他勢必自身難保。

    姬雪雁星眸緊閉,朱唇無色,原先皎潔若天上明月的肌膚也蒙上一層紫氣,好在心口還微微跳動。

    驀然,她手中緊握的雪朱劍輕輕鳴響,發出一團柔和的碧光。這碧光瞬間朝四周擴散,所到之處潭水紛紛避讓,竟形成了一個足以容下兩人的結界,徐徐沉到潭底。

    丁原見狀不禁一奇,他卻不曉這雪朱劍五行蘊水,雖和三昧紅蓮一般失去主人的控制,但受到潭水這一激,竟能自動祭起,劈開一道水路以保主人無虞。

    丁原念頭轉的急快,立刻醒悟道︰“不好,這寶劍雖不知有什麼古怪居然能趨避潭水,但所發的碧光勢必讓那紅發老怪見著,他如果循跡而來,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當下急忙轉身,托著姬雪雁朝西行去,那雪朱劍依然握在姬雪雁手中,為兩人所到之處劈出水道。

    在碧波潭底西頭,有一處丁原上回來時偶然發現的小穴,為水草所掩。如今“赤髯天尊”隨時會追進水里,說不得只有暫且到那里躲一躲。

    他也不指望這能騙的過那赤髯天尊,但盼可以拖延點時間,等待同門救援。

    入得小穴,丁原將姬雪雁輕輕平放在潮濕的淤泥上,借著雪朱劍光再次打量。昏迷玉容上毒氣越來越深,櫻唇下意識淺淺發出呻吟,呼吸也越見微弱。

    丁原知她是劇毒攻心所致,若再不及時施救這條命怕是要不回了,然而在這碧波潭底又到哪里去找解毒的靈丹?

    忽然心頭靈機一動,想起剛才自己獲救的遭遇,于是丁原扶起姬雪雁,將她冰涼的身子半抱在懷里,右手掌心貼住她背後的大椎穴。

    姬雪雁身上衣裳早就盡濕,緊緊貼在她的胴體上,半透明的衣裳後面隱現玉光,更襯出她玲瓏勻亭的曲線。

    丁原終究已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方才在水中還不怎麼覺得,此刻軟玉在懷不禁心頭怦然一動。

    但這不過剎那之間的感覺罷了,丁原目光落在姬雪雁氣若游絲的臉龐上立刻收凝心神,催動翠微心法將一縷真氣渡了過去。

    可惜他修為尚淺,那道真氣根本無法撼動三千紅塵絲的奇毒,卻也將姬雪雁激醒過來。

    “嚶嚀”一聲,姬雪雁星眸徐徐睜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英俊的面龐,赫然就是丁原。她幾疑是在夢中,但全身的冰寒卻猶如潮水襲來,喃喃問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若非丁原這半年修煉,差點就听不清她在說什麼?當下答道︰“我早就在碧波潭里了,只是你和那個趙師兄未曾發覺罷了。你被那紅發老怪擊落水中,我便將你帶到這潭底的小洞穴中暫時躲避。”

    姬雪雁的臉頰上乍然泛起一抹驚心動魄的嫣紅,在丁原懷里忸怩道︰“這麼說我和趙師兄的話你都听見啦?”

    丁原點點頭,道︰“你能否自己運功將劇毒逼出?那老怪隨時會找到這里。”

    姬雪雁也不知是否听進去了,臉上的霞光更加艷麗,與那層深紫色的毒氣形成鮮明反差。她輕輕道︰“我和趙師兄真的沒有什麼,再說他也已經死啦。”雖然趙卓杉臨危棄下她欲獨自逃生,但終究十年交誼,言下忍不住黯然。

    丁原心中奇怪,不曉得她如此千鈞關頭為何還有閑情雅致談論這些?況且她也好,那個趙師兄也罷,同自己又有什麼關系?想來是由于三千紅塵絲劇毒攻心,她神志已經錯亂了。

    丁原沉聲道︰“你莫要再胡思亂想,趕快運功逼毒,不然就沒命了。”盡管他不斷把自己的真氣催入姬雪雁的體內,但仍然不見她好轉,嬌軀反而越來越冷。

    姬雪雁痴痴凝視丁原的臉龐,目光中盡是柔情,往日的刁蠻任性蕩然無蹤,就仿如換了個人般。可惜丁原自幼孤苦,雖才智早熟,但又怎解懷中少女眼神里的無盡言語?又怎知她羞于出口的情懷?

    姬雪雁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怕是活不了啦,那‘赤髯天尊’的奇毒已經侵入我的心脈,除非有本門的九轉回天金丹,不然我只有死在這兒了。不過不要緊,我爹娘和爺爺都會為我報仇。你還是別管我快設法逃出去吧,那老怪修為精深,你不是他的對手。”

    丁原沒想到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危機關頭居然還能想到別人,又看她臉色灰暗,全憑本身一縷真氣強撐,隨時可能香消玉殞,對她的厭惡不由少了許多,于是說道︰“先別管這些,保住性命才是要緊!”

    姬雪雁見丁原不听從自己勸說獨自逃命,芳心更是感動。

    她比丁原要大了一歲多,早已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雖然周圍護花使者多如牛毛,甚至不乏屈箭南那樣的名門高第,但姬雪雁一見他們蒼蠅般圍繞著自己便先生厭惡,更莫說喜歡二字了。

    偏偏命里注定她今世要為情劫所困,半年多前紫竹林里與丁原邂逅,那丁原非但欺負了彩兒,更對她惡語相向,甚至把她冰清之軀按倒在地上,令她受到生來最大的一次羞辱。

    可是不知怎的,事後姬雪雁不僅未記恨丁原,反而莫名的將一縷芳心記掛在這野小子身上。每每想起丁原,就覺一陣心跳,全身猶覺他身上充滿野性與不羈的氣息。

    于是後來她忍不住放下少女矜持,再次到紫竹林找尋丁原,那時她已曉得丁原是淡言真人新收的關門弟子,從輩分上來說還是自己的師伯,但明知如此,她還是按捺不住想再見丁原一面,問問那野小子為何欺負自己與彩兒,否則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未料一任她放低姿態好語相陪,丁原卻毫不領情,終于把她氣走。雖然此後她再也未找過丁原,但私下里不知在竹林深處默默觀望過多少回?

    有時姬雪雁也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更恨自己不爭氣,明明曉得對方厭惡自己又是淡言真人的弟子,可依舊擺不脫這份牽掛。

    有意無意,她對周圍師兄弟不免冷淡許多,這才引出今日之事。

    听得丁原回答,姬雪雁芳心欣慰,低聲問道︰“這麼說你並不討厭我?”

    丁原覺得這個女孩子的問題越來越古怪,真不曉得心里打的是什麼主意?奇怪的是外面也一直無甚動靜,難道那“赤髯天尊”已經走了?

    他腦海里一直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在轉動,覺得十分緊要卻偏偏不能清晰的把握。听見姬雪雁問話,隨口哼道︰

    “討厭你?你不叫我野小子便謝天謝地啦。”

    姬雪雁卻會錯了意思,心中只感到一個聲音在驚喜的呼道︰“他其實並不討厭我,不然也不會救我了!連趙師兄也因害怕那老怪想棄我而逃,他卻肯我為留下,他心中必然是有我的!”她原本黯淡下去的眼楮又亮了起來,幾乎忘卻身上的劇毒和即將失去的性命,只緊緊依偎在丁原堅實的胸膛上,享受他傳遞來的溫暖與熱力。

    她目不轉楮的凝視丁原,惟恐漏過每一瞬間。心中不無酸楚的想道︰“老天垂憐,我竟真的依靠在他的懷抱里。可惜我活不太久啦,每看他一眼便少了一眼。蒼天若能體惜我,再讓我多活十年,哪怕是一年也好,我寧願用任何東西去交換!”

    想著想著,晶瑩的淚珠悄悄流下面頰。

    丁原正在苦苦冥思,自沒注意到姬雪雁的異樣。

    他越想越覺得解救姬雪雁的辦法近在眼前,卻總不得最後要領,于是忍不住喃喃道︰“剛才你說除非怎樣你便有救?”

    對于丁原的每一個細小神情,姬雪雁都會盡力捕捉,更況且是問自己的話,她立刻拼盡全力斷斷續續答道︰

    “除非……有本門的九轉回天金丹才行,可惜那‘赤髯天尊’守在外面,就算他不在,那金丹是本門極為珍貴之

    物,又怎可能送予我用?就是爺爺他再疼我怕也是不行的。”

    丁原豁然開朗,低聲道︰“對了,就是九轉回天金丹!”

    想到剛才那玄金飛蜈莫名其妙的僵斃,其實並非因為自己體內的功力,而是那九轉回天金丹在起功效!

    那金丹既然能克玄金飛蜈,自也是三千紅塵絲的克星,自己剛才怎麼沒想到這點?

    但那金丹在溶入自己的血里,又怎麼能再分給姬雪雁?除非——丁原微一猶豫,忽听懷里少女下意識的輕聲呻吟,幽幽道︰“我快走啦,你能否抱我緊些?我覺得真的好冷……”

    丁原一咬牙,心道︰“不管怎麼說這個小姑娘也無大惡,心地其實也算不錯,我不能眼睜睜見她死在我的懷里,況且不過是點鮮血罷了,也算不得什麼!”

    當下再無遲疑,探出左臂在雪朱劍鋒上輕輕一掃,劍氣森寒已割出一道血口,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

    姬雪雁神志漸漸迷糊中,只听丁原說道︰“你快將我的血喝下去,里面有金丹的藥力,定能救治體內劇毒!”

    姬雪雁星目略睜,見一血淋淋的手臂探到自己嘴唇邊,下意識朝後一讓,道︰“不要……”

    丁原冷冷道︰“你想浪費我的血麼?”

    右手一按,將姬雪雁的朱唇摁在血口上,一股溫熱的液體徐徐淌進她的嘴里。

    姬雪雁禁不住珠淚盈眶,只感覺一股生命的甘泉自丁原的熱血里,傳遞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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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傾情

    卻說“赤髯天尊”一個疏忽不僅被丁原所趁,更讓姬雪雁跌入水潭,不由懊喪不已。他費了偌大氣力,原本想挾持姬雪雁與翠霞派討價還價,好換得一枚金丹,眼看就要到手,誰知道被個野小子中途殺出,大好機會又要落空。

    這“赤髯天尊”經過百多年修行,雖然修為已達到坐照境界,但魔道的修煉與正道迥然不同。

    正道講究順應天理,固本培元而循序漸進,因此初時進境緩慢,但相對較易度過九劫;而魔道則與之相反,雖

    開始進境遠超出正道修煉者,但凶險卻大了許多,能夠真正突破死劫者可謂鳳毛麟角。

    “赤髯天尊”雖早在四十年前就突破了通幽境界,但始終在坐照界中徘徊,再無寸進,眼看無能度過幻劫,靈機一動便打起了九轉回天金丹的主意。怎奈翠霞派對金丹看護極為嚴密,他竭盡所能也無法突入丹室,雖殺傷不少翠霞派弟子,可自己也負了不輕的傷。

    眼見驚動翠霞六仙,“赤髯天尊”惟有暫且退避。路經碧波潭打算找尋一處避身之處先行療傷,正巧撞上了姬雪雁與趙卓杉,一場打斗下來,又耽擱了不少功夫。

    錯失了姬雪雁也就算了,那三千紅塵絲雖毀了不少可總還能重新煉化,可是那三只苦心培育的玄金飛蜈卻有去無回,心疼之下也不顧強敵隨時會到,運起周身兩個多甲子的魔氣,將紫檀杖祭向半空。

    丈許長的檀杖驀然射出一團紫光,竟在空中幻化作一條三丈多長的雙頭怪物,但見它身如巨蟒,閃耀著紫色磷光,肋下生出一雙肉翅呼呼帶嘯,那一對凸起的頭顱狀若豺狼,兩只獠牙突出口外,四只眼楮電射黃光。

    這雙頭怪物名喚作“紫犋”,產自雲澤,千年也難出一頭,它生性凶殘,口能噴幽冥之火,亦能吐氤氳之氣,雙翅如刀削平山岳,雙頭如錘可砸落星辰,更有腹下九爪碎金裂石,為魔物中之一品者。

    四十年前,“赤髯天尊”為正道所逼,被迫遠走蠻荒,心中怨毒更深,于是不惜遍訪窮山惡水,終于找到這頭紫犋。

    為了收服于它,以“赤髯天尊”的修為亦九死一生,整整費時三年才令其俯首稱臣。今日他有膽獨闖翠霞,大半還是依仗這紫犋的威力。但見那魔物身周黑氣繚繞,層雲翻卷,半天天空晦澀無光,紫犋雙頭一擺隱隱風雷滾動,張開它血盆大口,吐出兩團紫焰。

    這紫焰名為“九陰冥火”,乃那紫犋在雲澤中吸食地氣陰火,近千年才煆化而成,乍吐出口已有數尺直徑,在空中更是迅速擴散,大小幾可將那碧波潭覆蓋!

    此時的丁原正在找尋那潭底洞穴,姬雪雁更是昏迷未醒,焉曉得大難即將臨頭?“赤髯天尊”身負兩甲子修為,上天入地亦不在話下,卻獨獨怕水。說來,這也是他

    的天性使然,故此明知姬雪雁與那收去玄金飛蜈的人皆在水下,不到萬不得已他卻不願入潭,于是他干脆祭出紫犋,欲以九陰冥火蒸干碧波潭,更可將姬丁二人化為飛灰,以解心頭之恨!

    眼見那兩團紫焰就要落到碧波潭上,忽然百丈懸崖上射下一道白光,正罩在那紫焰之上。那紫焰在白光里哧哧連響,不斷收縮,最後居然順著白光被收上百丈懸崖。

    “赤髯天尊”微微一驚,抬頭望去,只見一名瘦小枯干的黑衣老道,駕著一頭酷似金獅的仙獸飄然而降。

    那黑衣道士手中托著一尊半尺多高的紫銅香爐,兩團紫焰便是被它發出的白光收去。

    “赤髯天尊”眼中凶光連閃,盯著黑衣道士問道︰

    “你這雜毛老道可是淡怒?”

    淡怒真人雙目如電,懾得“赤髯天尊”心頭一顫,厲聲喝道︰“你這孽障,不知好生修行以除戾氣,反欲盜金丹犯我仙山傷我弟子,現又在碧波潭上興風作浪,貧道容你不得。”

    “赤髯天尊”唧唧怪笑道︰“老雜毛休說大話,咱們手底見真章!”口中默念真言,驅動那紫犋撲向淡怒真人。

    他雖嘴里說的強硬,心里卻早做好腳底抹油的打算,一來,淡怒真人修為本就比他只高不低,而自己又已負傷,不宜惡戰;再則淡怒真人已然現身,翠霞六仙里的其他高手亦隨時會到,若被圍上凶多吉少。

    故此話音一落,他轉身欲走,但淡怒真人乃六仙中殺性最大、亦最疾惡如仇者,怎會讓“赤髯天尊”如此輕易脫身?

    見紫犋裹著一團黑雲朝自己沖來,淡怒真人寒目一閃,跨下“五爪金獅”長嘯一聲竄出,踏著金色雲頭直迎那雙頭魔物。

    這五爪金獅乃天生異品,全身金毛覆體不畏水火,五爪奔騰山岳傾覆,為翠霞派鎮山神獸之一。雖那紫犋身長足有數丈,但五爪金獅毫無畏懼,口中吐出一道五彩雷光,五爪生風疾撲而去。

    紫犋血盆大口一張,兩團紫焰正對上五彩雷光,只听天崩地裂的一聲轟鳴,半空里炸開數里方圓的光焰。

    瞬時,這兩頭異獸便在碧波潭上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激戰,數個回合下來卻誰也奈何不了誰。

    再說,淡怒真人祭出五爪金獅,雙足平踩祥雲,手中紫銅香爐又是一道白光阻住“赤髯天尊”的去路。

    這紫銅香爐平日里供在淡怒真人的道觀里與凡品無異,卻怎知是翠霞派千年傳來的道派聖物?它可吐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光,可收天地陰陽萬物,威力之大令群魔變色。

    “赤髯天尊”自識得此寶厲害,不敢硬接,在空中閃身堪堪讓過,還沒等他還過神來,淡怒真人鞘中“制怒”仙劍龍吟而起,一道烏光映得天日失色,山川無顏,直取“赤髯天尊”。

    “赤髯天尊”見此聲勢心中暗驚,他四十年未入紅塵,自以為修為大長,除卻正道少數幾個絕頂人物外其他已不放在心上,然而現下看來,這淡怒真人實是勁敵。

    倘若自己沒有負傷,或可一較高低,可眼下卻不宜纏斗,盡快脫身才是上策。于是他雙袖生風,兩道三千紅塵絲電射而出,欲纏繞住制怒仙劍。

    淡怒真人右手劍訣一引,仙劍罡風激蕩,在空中一個翻轉,竟繞過銀絲直攻“赤髯天尊”。“赤髯天尊”急忙雙掌探出,手掌之上瞬間布滿銀色細絲,熠熠生輝,“叮”的一聲金石鳴響,硬生生架住仙劍。

    制怒一陣微顫,劍尖頂住“赤髯天尊”掌心處再難進半寸。“赤髯天尊”嘿的一哼,三千紅塵絲倏忽而回,繞上仙劍。

    淡怒真人見狀怒哼道︰“孽障爾敢!”飛身一閃人已就位,右手握住制怒輕輕一抖。

    “赤髯天尊”只覺一道沛然莫之能御的真氣順著仙劍直涌而來,趕忙催動十成魔氣抵擋,卻不防制怒劍上烏光驟亮,粘連其上的銀絲化為飛煙。

    淡怒真人右手收劍,左掌劈出,隱約間竟如一座山岳壓頂。“赤髯天尊”縮身一退,掌風激得他衣裳盡裂,在半空亂舞一片。

    “赤髯天尊”沒想到自己苦心修煉四十年,出山首遇強敵居然打的如此狼狽,他又驚又怒,心神更亂,幾個照面已成潰不成軍之勢。

    驀地,肋下破綻乍現,淡怒真人的仙劍如影隨形,一瀉千里挑了過去。“赤髯天尊”眼見躲避不及,臉上紅光閃動,竟從雙肋之下又生出一對紫色的手爪來!

    那雙爪出其不意合力一拍,將制怒死死夾住動彈不得。“赤髯天尊”一聲怪叫,雙手絲光揮舞瞬間編織成一張天網,朝淡怒真人當頭罩下。

    淡怒真人沒料到這個魔頭還有這手,收劍破網已是不能,于是深吸一口氣,身軀居然暴收,轉眼只成一個小指也不到的人形,堪堪從網眼里穿過。

    “縮地成寸!”“赤髯天尊”見自己的“天羅網”被淡怒真人避過,也不敢再鏖戰,肋下雙爪將制怒一送,身形疾退。

    卻不想那制怒為翠霞仙品,就在他一推之間仙劍飛落,硬是斷下“赤髯天尊”左肋下的一爪!

    “赤髯天尊”吃疼悶哼一聲,更不敢逗留,朝猶在纏斗的雙頭魔物一聲尖嘯。紫犋听得主人召喚,當下舍棄五爪金獅,化回紫檀杖回到“赤髯天尊”手里,一團黑光爆起,雲霧彌漫里,“赤髯天尊”已經不見。

    淡怒真人恢復原形,收起仙劍,心下對“赤髯天尊”

    的修為亦不禁佩服,暗道︰“這老怪物退隱四十年果然突飛猛進,我差點就著了他肋下雙爪的道。也是我一時疏忽,竟忘了他生來就是六爪蜘蛛。今日放過他,後患怕又不少!”

    果然听見“赤髯天尊”的聲音在耳畔惡狠狠道︰“老雜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們翠霞一派等著瞧!”

    雖然聲音近在耳邊,淡怒真人卻曉得那是老怪用“千里傳音”送出,此刻他人怕早在百里之外了。

    他也無意和“赤髯天尊”作口舌之爭,跨上五爪金獅正待離去,卻見潭底隱約有碧光晃動,微異平常。于是雙目神光一閃,竟用翠霞派的“天眼照妖”朝水底望去,整個碧波潭盡收眼底。

    而那丁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姬雪雁臉上的毒氣漸漸消失,雙頰也漸見紅潤。她躺在丁原懷里,身上麻木的感覺緩緩退去,微微有了暖意。

    丁原收起手,鮮血卻還在滲出,滴得姬雪雁衣裳上如桃花盛開。姬雪雁艱難的伸出右手玉指,在丁原肩膀和手臂上連點三記,血水頓時收住,她自己卻不禁又是一陣細喘。

    丁原覺得腦袋有點昏昏沉沉,仿佛天地都要旋轉一般。他自嘲道︰“沒有想到我這個野小子的血卻是個寶貝,將來若窮的叮當響,用它來換錢倒也不錯。”

    姬雪雁枕在丁原健壯的大腿上十分舒適,她知道自己已經從鬼門關里走了回來,不僅如此,體內還溶入了蘊藏金丹的血液,從此亦將百毒難侵,對自己的修為也大有好處。

    听丁原這麼說,姬雪雁低聲道︰“你將來一定要小心些,那金丹是舉世奇寶,魔道群妖對此早垂涎三尺,如果讓他們曉得你曾經服過金丹,怕許多人會不利于你。”

    丁原心底微微詫異,不明白這個嬌小姐怎麼懂得關心起別人來了?難道是感激自己救了她的性命麼?

    他嘿嘿一笑道︰“我沒爹沒娘,爛命一條,又怕什麼?”

    姬雪雁聞言大起同情之心,暗道︰“我從小就被大伙兒視如珍寶,從沒半點不順心的事。他卻連親人也沒一個。在來翠霞之前孤苦一人,一定在外面受了許多苦才變的這麼桀驁不馴。那淡言師叔祖沉默寡語,羅牛又是個笨蛋,他一個人在紫竹軒日子也必定難過,今後我實在應當多多關心照料于他。”

    想著想著,不禁臉又紅起來,輕輕道︰“你千萬別這麼說,其實還是有很多人在關心、喜歡你,譬如——”一陣羞澀下那個“我”字終究不敢出口。

    丁原哪里了解少女心思?他淡淡回答道︰“有麼?你是在說老道士和阿牛?”

    姬雪雁微微有點失望,搖搖頭,伸手撕下一段衣裳細心的為丁原包扎傷口。

    “其他也沒誰了。”丁原說道︰“或許甦大叔他們也算待我不錯,可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們?”

    姬雪雁低頭輕聲問答︰“听說甦真有一個女兒,年紀雖只有十來歲卻長的十分漂亮,你和她處的不錯吧?”

    丁原面前浮現起甦芷玉純真的笑顏,仿佛又听見她在叫道“丁哥哥”,輕輕出了口氣回答道︰“要不是她,我就不會來翠霞了,也許現在還在城里什麼地方廝混。”

    姬雪雁玉手微微一停又繼續包扎,心頭莫名泛起一點酸意道︰“這麼說你很喜歡她,也很感激她吧?”

    丁原一怔,不明白姬雪雁為什麼問這些跟她不相關的東西?反問道︰“這好像不關你的事吧?”

    姬雪雁貝齒輕咬朱唇,半天沒有說話,靜靜為他包扎完畢。這是她第一次干這活,手工自然粗糙了些,好在總算完成,卻也累了一身香汗。

    丁原舉手看了看,忽然想起道︰“奇怪,為什麼外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姬雪雁道︰“定是有本門長老到了,那‘赤髯天尊’

    見勢不妙已逃遠了。”

    丁原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出去瞧瞧。”

    姬雪雁一把握住丁原的手道︰“不要!”丁原一怔,望著她。姬雪雁嬌美絕倫的玉容悄悄紅起來,低聲道︰

    “也許他正守在外面,我們不如再等一等。”

    其實在她心中卻是希望能與丁原在這個潮濕陰暗的洞穴里,待的更久一些。

    丁原也不著急出去,于是點頭道︰“也好。”

    兩人就這樣坐在洞穴里,姬雪雁的手卻沒挪開。丁原感覺到自己手里一陣溫潤柔軟,卻也沒想著要放開,任由她這般握著。

    忽然,他心口涼意漸起,冰冷酸麻十分的不舒服。原來他將那三只玄金飛蜈收入懷里,可毒物雖死毒性尚存,時間一長又悄悄滲入丁原肌膚。

    丁原還以為是自己體內余毒未盡,當下沉靜心神默默運功,以體內真氣抵御。但覺那真氣潺潺綿綿如細小涓流由丹田直上心口,徐徐克制住那團涼意。他心下一松,卻發覺自己的真氣從檀中穴流淌而出,涌進了那三只玄金飛蜈的體內。

    頓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丁原只覺得那三只玄金飛蜈好似復活過來,在懷中微微顫動,而體內的真氣一絲絲吸納著玄金飛蜈的魔氣,再返轉流入丁原丹田。

    他誤打誤撞之下,竟利用自己的真氣煉化那三只已死去的玄金飛蜈,將那魔物苦修百年的精華層層抽絲般吸吮到自己體內,也虧他有金丹護身,不然早一命嗚呼。

    那魔氣進入丁原的丹田傳來絲絲冰寒,卻被丹田里蘊藏的一個甲子仙家真氣緊緊包容,在不經意里渡化為丁原所有。

    姬雪雁漸漸發覺丁原異狀,問道︰“你在干嘛?”

    丁原一醒,從懷里掏出一只玄金飛蜈來道︰“你認得它是什麼東西?”

    姬雪雁仔細打量了片刻,回答道︰“看樣子好像是玄金飛蜈,我在《天陸魔物志》里讀到過,但沒見過這東西的實樣,也不曉得是不是了。可是看上去,好像已經死了?”

    丁原點點頭,姬雪雁疑惑的問道︰“你留著這已死的毒物干什麼?”

    丁原回答道︰“我看它堅硬無比,頂端又有鋒芒,保留著當飛鏢倒也不錯。”

    姬雪雁猶豫道︰“可是我們翠霞是名門正派,用這種毒物作暗器怕不太好?”

    丁原心道,要是沒這東西也許你已經完蛋多時,現在倒來指責它的不是了。

    見丁原神色不豫,姬雪雁忙低聲道︰“對不起,我又說錯話了。這東西在你手里將來定會成為威震天陸的仙器。”

    丁原畢竟少年心性,在姬雪雁曲意迎合下心情舒服許多,笑笑道︰“其實我還不曉得如何使用它,更談不上什麼仙器。”

    姬雪雁家學淵源,對于修煉仙器之法已有通曉。她剛想說︰“不如讓我告訴你吧!”可話到嘴邊,立刻想起丁原好勝的脾氣,改口道︰“說來也巧,最近我娘正在教我如何煉化三昧紅蓮,可我實在太笨,許多地方還參悟不透。不如找個時間我將疑難之處說出,我們一塊來研究吧。”

    丁原心想,我哪里曉得什麼修煉仙器之法,那該死的老道士除了讀書寫字就教我打坐,你要和我一起研究豈不是要我出丑?但心念一轉,忽然猜到姬雪雁的心意,當下也不說破只淡淡道︰“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姬雪雁听他沒有拒絕,心中歡喜,握著丁原的縴手又緊了緊。

    丁原低頭再看那玄金飛蜈,卻發覺那魔物身上的金芒似乎淡了少許,不覺微微一怔,不明就里。他不曉得這是自己正在吸納玄金飛蜈的魔氣所致,長此以往蘊含在魔物中的魔氣勢必被他全部據為己有,那玄金飛蜈只能留下一副空空如也的軀干。

    這時,卻听見耳朵邊有一個聲音冷冷道︰“你們兩個逆徒還不出來!”

    丁原一怔,他听出是淡怒真人的嗓門,卻不曉得他人在哪里?

    姬雪雁“啊”了聲,雙頰緋紅,急忙松開丁原的手道︰“是二師叔祖,他定是發現了我們,在用千里傳音說話。”

    丁原听淡怒真人叫他作“逆徒”心里老大不悅,哼了聲扶起姬雪雁道︰“果然是他,好大的威風!”

    姬雪雁道︰“他定是誤會我們了,待我上去與二師叔祖解釋清楚便沒事了。”

    于是兩人借著雪朱劍回到潭邊,只見淡怒真人果然跨著五爪金獅站在雲端,臉色冷峻。

    姬雪雁依依行禮道︰“雁兒拜見二師叔祖!”

    淡怒真人輕哼道︰“你們兩人為何跑到這碧波潭底去了?”

    丁原見他一臉冰冷的樣子心頭有氣,理也不理拿了自己的衣服就要走。

    “丁原!”淡怒真人喝道。

    丁原微微一震,繼續朝前走去,就是不理。

    姬雪雁連忙道︰“二師叔祖,您誤會我們了,剛才若不是他從潭底救下了我,怕孫佷女就再見不到您老人家了。”

    淡怒真人望著丁原遠去的背影,心中暗道︰“此子好倔的脾性,如果真能在三師弟教誨下修養浩然正氣,學得我翠霞仙技,將來未必不是本門棟梁,可惜他實在有些野性難馴。”

    姬雪雁見淡怒真人再沒喝止丁原,心頭一松,乘這工夫將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淡怒真人面色稍見緩和,漠然說道︰“先和我回去,你爹娘和爺爺都在到處尋你。”

    姬雪雁點點頭,偷眼幽深山徑那,丁原早已不知影蹤。望著郁郁青山,片片落葉,她心頭不禁涌起一絲失落,暗想︰“也許別人都以為我會恨死赤髯天尊,可我自己才曉得是如何的感激他!若不是他,我怕絕無可能和丁原獨處一起,這個秘密我是連彩兒都不會告訴的。”想著想著,臉上不覺流露出一縷甜蜜的輕笑。


風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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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深吻

    歲月荏苒,悠悠又是兩年。丁原已長成一個虎背熊腰,神采俊朗的少年,在淡言真人獨樹一幟的教導方式下,他的修為已達到入室境界,如果不是老道士千方百計找丁原的茬子,苛扣翠微心法口訣,也許丁原的進境就快趕上阿牛了。

    每個月里姬雪雁都會乘著淡言真人閉關,或者外出之際,偷偷溜來紫竹軒,起初丁原對她不冷不熱,但時間長了禁不住姬雪雁的曲意迎奉,漸漸也和她有說有笑起來。

    阿牛自然是瞞不過的,但這個家伙也算義氣,在丁原和姬雪雁一致威逼利誘下,總算守口如瓶,沒在淡言真人面前說漏嘴。何況他對于“飛瀑十八劍”中不少疑惑的地方都是由姬雪雁替他解開的。于是每回姬雪雁偷偷跑來時,阿牛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任由那兩人漫山遍野的游玩。

    丁原依照姬雪雁教給的方法,對玄金飛蜈的煉化漸有小成,只需隨著心念閃動,三只玄金飛蜈化成的飛梭在方圓十丈內收發自如,百發百中,有時候丁原拿這東西作弄阿牛,卻被阿牛輕而易舉化解,只換來幾聲呵呵傻笑,又不免感覺氣悶。

    姬雪雁就會安慰說這是功力不足,煉化不夠的原因,只要再過幾年,包管可以把阿牛這個笨蛋打的滿地找牙。

    丁原便笑道︰“是啊,再過兩年我就可以打得阿牛滿地找牙,可再過一百年我也不可能打得你滿地找牙。”

    姬雪雁奇怪那是為什麼?

    丁原回答說︰“笨蛋,你這麼漂亮一個姑娘要是沒了牙齒該多難看?我怎麼舍得呢?”

    于是姬雪雁就跺腳不依,紅著臉追打丁原,心里卻甜蜜無比。

    如此有了姬雪雁相伴,丁原兩年空山歲月也不覺難過,更不再提下山的事情。事實上以他現在的修為雖還不能御劍千里,可是凌波微步,踏破虛空卻也不是難事。

    私下里,姬雪雁偷偷將其母傳授的“穿花繞柳”身法傳與丁原,這套身法僅僅步法變化就有一千三百六十種,再加上身形體態的配合,端的是變化萬千奧妙無方。

    姬雪雁亦是最近兩年才學,不然當日碧波潭一戰,就不會那麼輕易被“赤髯天尊”的三千紅塵絲糾纏住,也正因為如此,和婉為了愛女安全,這才將家學競相傳教,卻沒想到又白白便宜了丁原。

    開始時,丁原還要姬雪雁手把手教著如何踩八卦方位,如何識陰陽變幻,可到了後來居然是丁原比姬雪雁更能參悟穿花繞柳身法的精髓,反倒比姬雪雁這個老師學的更像模象樣。

    這並非因為丁原天資聰慧,實在是淡言真人的首功。

    近三年來,淡言真人幾乎從不指點丁原修煉,全讓他自己苦苦思索口訣奧妙,漸漸丁原悟性亦突飛猛進,遠高出同輩。

    千年來,師父教徒弟的多數是個“然”字,徒弟稟性高者自可學得十成,但未必曉得那“所以然”。

    淡言真人恰恰相反,他告訴丁原的是“所以然”,卻教徒弟自己去參悟那個“然”。

    這樣對于丁原難度自然增加不少,可三年下來的收獲,卻何止是學會翠微心法第三層境界那麼簡單!這個時候的丁原已非兩年前的懵懂少年,隱約體會到了淡言真人的用意,但嘴里依舊是直呼“老道士”而非“師父”。

    盛夏以後,姬雪雁一連兩個多月沒有露面,眼看天氣漸漸秋涼卻依舊不見芳蹤。

    丁原心中暗暗奇怪,不曉得她究竟出了什麼事,但又不能去問淡言真人,即使問了,這個老道士也是不曉得的。

    紫竹林里突然沒有了姬雪雁銀鈴一樣動听悅耳的笑聲,丁原不免有些失落。突然間他發覺自己其實已牽掛上這個明眸皓齒的紅衣少女,好幾次打坐靜修時,依稀覺得紫竹林里有她的笑聲,可是推門冷清清皓月高懸,空蕩蕩伊人渺然。

    最後連阿牛也忍不住問丁原︰“丁小哥,那個雪師佷女怎麼這麼久也不見人?”

    丁原沒好氣的回道︰“我怎麼知道,鼻子底下有嘴,你不會自己去問碧瀾山莊的人?”

    沒想阿牛真的去問了,三天後的下午樂呵呵跑來,十分神秘的附在丁原耳旁道︰“今天我問了碧瀾山莊的孫師兄,原來雪師佷女大劫漸至,正在閉關修煉。不過有她爹娘和姬師叔在,一定不會有事。”

    丁原放下心來,卻轉身拍拍阿牛道︰“你別管人家了,自己先把那什麼狗屁劍法練好再說。”

    阿牛看著丁原一臉燦爛的笑容,連連點頭道︰“丁小哥說的對,師父說只要我練成飛瀑十八劍,明年春天的劍會便讓我參加,我可要努力了!”

    丁原看他興高采烈的樣子,心里不禁涌上一陣懊惱。

    自己在紫竹軒待了三年,除了練點內功外幾乎什麼都不會,那套身法還是姬雪雁教的。明年劍會看樣子自己是無緣參加了,可按照這個進度學下去,下一屆劍會是否能

    輪到自己都成問題,就是輪到了,那點修為怕也只會出丑罷了。

    這天丁原百無聊賴,捧著一本《道錄》,無精打采的靠在紫竹林的一叢修竹上翻著,忽然頭頂忽悠悠落下一枚竹葉。經過三年修行的他,耳目早非吳下阿蒙,當即伸手捏住竹葉,心中莫名一喜,抬頭道︰“弄什麼鬼,還不下來!”

    但听上面傳來咯咯嬌笑,一團火紅身影飄落,正是許久未見的姬雪雁。

    自碧潭修緣以來兩年光陰,她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豐盈飄逸,宛似下凡仙子一般。

    見丁原一瞬不瞬瞪著自己,姬雪雁也不害怕,嫣然笑道︰“小丁子,快三個月沒見我,你想我不想?”

    丁原鼻子里哼哼道︰“我想你個大頭鬼。”

    姬雪雁也不在意,反而仰頭一哼說︰“我才不信,你啊——最口是心非了。”

    丁原也不反駁,站起來道︰“听說你閉關了?”

    姬雪雁點點頭道︰“原來你已經知道,我本來打算給你一個驚喜呢。”

    “什麼驚喜?”

    姬雪雁微笑道︰“我已經順利渡過火劫,進入知著境界了!听我爺爺說,以我修煉才十二年的時間,就能夠進入這等境界的,翠霞派千年以來也不過百人,這一代里,我也算第三快的。”

    丁原臉扭到一邊道︰“那也只是因為你有個好爺爺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

    姬雪雁臉上的欣喜漸漸消失,猶疑道︰“你不高興我修為大進麼,小丁子?”

    丁原搖搖頭,他也說不出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或許是覺得自己比起姬雪雁來,實在相形見絀。

    姬雪雁想了想已知緣由,連忙安慰道︰“別喪氣啊,小丁子,你才花了三年就到了入室境界,這個速度幾乎快我當年一倍。要知道,你體內還有金丹和六十年的功力呢,將來成就一定在我之上,真不曉得淡言師叔祖是怎麼教你的,怪不得我爺爺也不喜歡他!”

    丁原道︰“不關老道士的事情,我也沒不高興,听說明年劍會開春就要舉行,你打算參加嗎?”

    姬雪雁點頭道︰“當然要參加,我這次閉關除了渡劫,還有就是為了準備明年的劍會。爹爹說過兩天要將‘大衍九劍’傳授給我,到時好努力爭取進入劍會前十。”

    丁原道︰“前十有什麼好,你要爭取拿第一才是。”

    姬雪雁搖搖頭說︰“這次怕不行的了,淡一師叔祖的徒孫清音、淡嗔師叔祖的徒孫清流、還有羅和師叔祖的小孫子羅礁的修為都在我之上,運氣好的話,我能打進前四就不錯了。”說著身形一展,像彩蝶一般飄到空中道︰

    “我娘又傳了一招穿花繞柳身法的絕活,是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種變化里的第九式,我用來給你看看!”

    只見她嬌美的身影在紫竹林間翩然起舞,雲霧縈繞里如真似幻,美艷無方。

    丁原仔細關注她的身法移動以及身體每一部位的微小變化,正在用心揣摩之際,突然听姬雪雁一聲驚呼從空中摔了下來。

    丁原眼明手快,搶先一步接住姬雪雁。

    姬雪雁落入丁原懷里驚魂稍定,俏臉微微有些蒼白,雙手環抱住丁原脖子細細喘息道︰“真沒用,最後真氣又走岔了。娘總說是我修為不到所以才會這樣,可我如今已是知著的境界了啊。”

    丁原摟著姬雪雁火熱溫軟的嬌軀,臉上被她溫柔的香風噴的微微作癢,只端詳著她的嬌容,一句話也沒說。

    姬雪雁觸到丁原的眼光臉不禁羞紅,兩年來她雖和丁原獨處多回,但彼此最多限于打打鬧鬧,牽牽手而已,而這次,自己卻又倒進了他的懷里。

    有時,姬雪雁見丁原始終對自己無動于衷,不免暗自惱怒這個笨蛋不解風情,基于少女矜持她又不能暗示什麼。但現在,她分明從丁原的眼楮里,看見了與以往不同的光芒在閃動——姬雪雁漸漸沉醉在丁原的眼神里,無力的叫道︰“小丁子——”

    丁原沒有回答,徐徐低下頭來,深深的吻在她的櫻唇上!

    姬雪雁如同受驚的羔羊在丁原懷里一顫,但沒有躲避,反而用她全身的熱情與愛戀,迎合著丁原野蠻粗拙的親吻。

    芳華十六年,她將自己的初吻終于獻給眼前的少年。

    自從碧波潭底丁原以血相救,姬雪雁便已明白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再屬于其他任何一個男人,因為他與她的血脈從那刻起已相溶一處。

    哪怕這個少年比自己小一歲,哪怕這個少年是自己的師叔!

    丁原笨拙的將自己的舌頭探進姬雪雁溫潤滑膩的小嘴里,上下尋索著她的靈舌,幾番閃躲,終于纏綿在一起,久久不能分開。

    他們尚未意識到,在他們兩人的面前將是如何艱辛的一條道路,此後歲月里為了這紫竹林里深深的一吻,彼此又付出幾多代價!

    直到兩人都透不過氣來,丁原才微微松開姬雪雁。

    姬雪雁長長透了一口氣,痴痴凝視著丁原赧道︰“壞東西,就會乘人之危!”

    丁原哼道︰“若是你不願意,又為何故意落進我懷里?”

    姬雪雁又羞又喜,小手輕捶丁原胸膛道︰“誰故意啦,是你存心不良要抱人家。”

    丁原嘿嘿一笑,道︰“就算我存心不良,以你的修為還能讓我得逞?”

    姬雪雁早紅霞飛面,將頭深深藏進丁原懷里,輕輕道︰“笨蛋,我若不讓你得逞,也不知要等你到什麼時候。”

    丁原得意的哈哈一笑,抱著姬雪雁在竹邊坐下,道︰

    “快抬頭起來。”

    姬雪雁的聲音比蚊子還小,從他懷里傳來︰“干嘛?”

    丁原微笑道︰“你說干嘛?”

    姬雪雁忸怩的在他懷里一陣蠕動,道︰“不!”

    丁原也不說話,將左手伸到她的腋下輕輕抓撓,只不過兩下姬雪雁便已受不住,咯咯嬌笑,在他懷里不停翻滾求饒道︰“壞東西,還不快住手?”

    丁原怎會就此住手?一邊咯吱一邊問道︰“你抬不抬頭?”

    姬雪雁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道︰“怕了你了,壞東西,我、我依你就是!”

    丁原停下手來,姬雪雁好半天才嬌嗔著在他懷中抬頭,明眸里秋波流動盡是柔情蜜意道︰“早知道逃不過你的手掌心了,野小子!”

    同樣一個詞語,今日說來竟是柔情萬種令丁原怦然心動。他再次俯下頭,姬雪雁的眼楮悄悄閉上,奉上自己的熱吻。

    兩人初識情味,如膠似漆直到天暮也不願分手。只等黃昏降臨,倦鳥還巢,竹林中更加幽暗清淨。

    姬雪雁依靠在丁原懷里輕哼著母親教的情歌,那是一首和婉家鄉的山歌,記得最後兩句是這樣唱來︰“郎愛妹來比海深,妹想郎來比水長。只盼老天也有情,郎與妹妹共白頭!”

    丁原沉浸在姬雪雁動人的歌聲里,只盼時光停住就好,何必再馬不停蹄的流逝?

    但終于,他听見遠處傳來阿牛的呼喊,打斷了姬雪雁的歌聲。

    吃晚飯時,丁原有點魂不守舍,惹得阿牛頻頻瞧他,還以為是在牽掛姬雪雁這些日子一直沒見。

    吃過晚飯,阿牛去收拾碗筷,丁原正等淡言真人考教他今日練字讀書的進展,誰知老道士起身道︰“你隨我來!”

    丁原疑惑道︰“去哪兒?”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推門出屋。丁原不再多問,在後面跟著。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紫竹林,丁原更加疑惑這個老道士干嘛把自己帶到這里來,難道說下午他與姬雪雁的事情已被淡言真人知曉了?

    正胡思亂想間,淡言真人在一株紫竹前站定,那紫竹生的比周圍的都矮小些,卻也有兩丈多高,枝繁葉茂,竹干隱隱透出金色光澤。

    淡言真人低聲道︰“上來!”身形一飄,已站上一根嬰兒臂膀粗細的竹枝,那竹枝居然連顫也不顫一下。

    丁原提氣躍上,在淡言真人身邊站穩,竹枝卻輕輕搖晃了幾下。

    淡言真人伸手輕輕握住一根三尺余長的竹枝,手指徐徐從其上滑過,道︰“將它折下後,再來見我。”

    丁原還來不及問為什麼,淡言真人瘦小的身影已然一閃,消失在他視線中。

    “老道士,又搞什麼鬼名堂?”丁原咕噥一句,借著微光,打量淡言真人要他折下的竹枝。

    這根竹枝乍一眼瞧上去,也無什麼特異之處,由底到尖越來越細,最粗的地方也不過如成人拇指一般,倒是竹節生的極為粗大,明顯凸出竹枝一截。微微與普通紫竹不同的,是這竹枝表面隱約流動著一層金屬似的光澤,但不仔細觀察也絕對看不出來。

    丁原右手握住竹枝底端,果覺入手比普通竹枝多了一種奇怪的溫潤,而自己的手也剛好嵌進它的最粗一段竹節中。

    這三年他修煉小有成就,自不把這麼一根竹枝放在眼里,右手微微一用力,只當那竹枝必應聲拗斷。

    孰知這竹枝看似縴柔卻無比堅韌,丁原一拗之下,非但沒有被折斷,反生出一股強勁的反彈力量,將他的虎口震的生疼。

    丁原微感詫異,松手再次打量這竹枝,卻絲毫沒有異常。他開始以為是力量用的不夠,便又試了幾次,最後連十成的真氣都用上,那竹枝居然紋絲不動,連裂紋都沒出現一絲。

    丁原端詳竹枝,喃喃道︰“這鬼東西果然有點門道。”他幾次強拗都無功而返,反激起了好勝之心。

    不過,丁原亦已明白如果再憑蠻力到天亮也不會有結果,于是靜下心來回想起方才淡言真人手握竹枝的情形,靈機一動,緩緩伸手又一次握住竹枝。

    這一回他用力極為輕柔,更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迫不及待的用力拗折,而是手指順著竹枝的紋理徐徐撫過,心頭一片空明。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他似乎漸漸感受到竹枝上那層金屬光澤的流動,宛如清溪自他的指尖涓涓流淌而過。

    丁原的心頭驀然體會到竹枝里仿佛有一股生命在悸動,似憤怒,似害怕,似不屈,竟如人一般擁有著感情與思維。

    丁原心中涌起莫名的欣喜,他感覺自己的心神好像在這一刻已完全融入竹枝之中,清晰的體味與沉浸于它的生命脈動中。

    不知過了多久,丁原丹田緩緩熱了起來,一道真氣沿著他的右手指尖,輕柔的注入竹枝中。竹枝微微顫動起來,丁原的心中依稀感受到它所發出的歡喜與興奮,就如同完全敞開自己的心扉,擁入那道來自丁原體內的真氣。

    至此,人與竹枝水乳交融,再無隔閡,丁原甚至感覺那竹枝已成為自己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便如他的手足一般親切而血脈相連。

    他心中默念道︰“原來這竹枝與人一般無二,亦有生命與靈性。我粗暴對它,它便竭力反抗;而當我與它融為一體之時,它便會歡欣鼓舞,坦然相迎。只是,老道士要我折它下來,若它離開枝干又焉能存活?還是算了吧,就當我輸予老道士一著,讓他得意幾天罷了!”念頭剛完,

    就听見“叮”一聲,那竹枝竟然自動從枝干上斷裂,落入丁原手中。

    丁原一怔,手撫竹枝喃喃道︰“竹枝啊竹枝,莫非你已通曉我念頭,這才有意成全我?”他本擔心竹枝自枝干脫離,那道奇異的脈動也將隨之消失,可那與自己渾為一體的感覺依舊存在,竹枝表面的金屬光澤竟比先前更加亮麗,而一股溫潤的清流,竟從竹枝汩汩返入他的體內。

    驀然丁原腦海里“轟——”的一聲,諸般雜念無影無蹤,心頭如一汪清泉般平靜清澈,映射出身周數十丈方圓的毫末動靜,連那一葉落地也逃不過他的心境。

    丁原卻不知道,這株紫竹名為“鎮仙竹”,乃天地靈秀所鐘,找遍天陸九州也不過惟此一株,還是當年翠霞開山祖師青霞真人,親手從萬里之遙的海外仙山移植而來。

    千年之中餐風飲露,吸食天地菁華之息,早為通靈之異物。而他所折下的這根竹枝更是仙竹之上三百年一出的結晶,雷火不畏,斧鉞不斷,為仙家之至寶。

    淡言真人百年駐駕紫竹林內,大半為的便是守護這天地珍品。丁原機緣巧合之下參悟紫竹靈性,善念一動之間令其甘心認主,從此風雨無悔,關山相依。

    丁原靜靜佇立在竹枝上,雙手撫摸手中竹枝,心頭無限歡喜。渾然忘卻月沉日升,晨曦已露。